庶子归来(下)(70)
长公主会挑中这位夫婿,便也是因为她十分喜爱对方写的本子,加上那人也是个俊秀非凡的翩翩公子,皇帝虽然对长公主的选择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膝下那么多孩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便是万千宠爱着长大的,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于是长公主就在一票男子鄙视的眼神里,和一票女子嫉妒的表情中,同那位话本界第一鬼才的笑笑兰陵生拜堂成亲,住进了公主府。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婚事,觉得长公主完全是在胡闹,等她想明白了,估计立刻就会与那写话本子的和离,然后另挑乘龙快婿再嫁。
事实也几乎同这些人想象的一般无二,果然到了第二年,长公主生下一个女儿后,忽然莫名其妙又搬回了皇宫,更是下令将原本宽敞华丽的公主府三天之内夷为平地,而那位驸马爷好像也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虽然长公主从来没有对外公布任何消息,但这一点也不能阻挡谣言的产生,一时间华京上下说什么的都有,夫妻不和啦,沾花惹草啦传得天花乱坠,被说得最多的一个版本,是说长公主在成婚之后,终于认识到了想象与现实之间可怕的差距,并且越来越看自己那位写粗俗话本子的驸马不顺眼,觉得是对方污了自己的名头,于是下令悄悄将驸马爷杀了,然后躲回了皇宫。佐证方面也很多,最明显的一点,便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驸马爷,而且笑笑兰陵生的所有作品也都从话本市场上绝迹了。
谣言传得多了,便也变成了真的,老百姓虽然不敢明面上说,可都在暗地里议论长公主歹毒,说她作出弑夫这样的孽来,一定会遭报应,这辈子也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事实也仿佛是在印证当初的谣言一般,长公主果真没有再嫁,就算有人上门提亲也全数婉拒,一个人带着女儿独居深宫,极少出来楼露面
随着时间的流失,有关于他的八卦也渐渐消弭,终于不再被人提起,直到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昭仪郡主要成亲的时候。
同自己的母亲相比,昭仪郡主所找的夫婿要正常的多,不光正常,还是当年的新科状元,才貌兼备,前途无量,只是可惜,同样是在婚后第二年,也是等昭仪郡主产下一个女儿后,她的丈夫却突然暴毙。
一时间,曾被时光掩埋的有关长公主的所有八卦又在民间开始暗地里盛行开来,都说这是长公主之前造的孽,结果现在报应到昭仪郡主身上了,简直就像是个诅咒。
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眼瞧着昭仪郡主的女儿,婉仪郡主也要成亲了,于是重新温习有关这祖孙三人的八卦自然而然也提上了议程。人们都在猜测,如果长公主当真有如此不幸的诅咒在身,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是截然一人,那会不会同样应验到孙女身上,既然如此的话,这宁逸才将婉仪郡主娶回去,岂不是要迎回一个大煞星?
当然,对于这些被三姑六婆们议论得津津乐道的八卦,宁逸才是全然不知的,他只知道,等和婉仪郡主拜了堂,这辈子就正儿八经吐气扬眉了,往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所以当看见自己的父亲将身着华丽嫁衣,蒙着盖头的婉仪郡主从宫门口背出来时,他一时眼热,竟然激动得落下两滴眼泪来。
“瞧那小子竟然落泪了,想必此刻心绪一定很激动,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回去之后势必掏心窝子对婉仪好,你一颗心终于也可以放下了。”站在宫门旁边,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的太后对身边的长公主道:“你用不着为婉仪太过担忧,这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总板着一张脸了。”
“太后说的是,但愿那小子能当真对婉仪好。”长公主整张脸硬得仿佛像块铁,被太后提点了一句,才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但眼神却越发阴沉了,她捏了捏自己收在袖袍里的一块玉佩,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
婉仪郡主坐上婚轿后,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吹打起来,没有打道回府,反而继续往前走,这也是规矩,但凡是盛大的婚礼,总要花费大半天在游街上,得让近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宁家在办喜事,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他们从皇宫所在的华京正北,一路热闹到南大街,再绕到西大街,最后迂回到东大街,终于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之前,回到了宁国公府门口。
此事大街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若不是有禁卫军开路,只怕迎亲队伍连进都进不去,皇帝还未到,只是皇后,长公主,还有前来观礼的好几位妃嫔与皇子皆已到了,宁逸才早已等不及,立刻跳下马,走到那顶红轿前,亲手撩开轿帘,俯下身去,打算背轿中人入府拜堂。
新娘子第一次入婆家们可是大事,管家已经捧了一大摞的红包在门口候着,只等宁逸才背着婉仪郡主进门,他便可以开始朝百姓堆里大撒红包,不少围观的老百姓也都伸长了脖子,鸦雀无声,等着开始发红包的时候大抢特抢。
一步,两步,三步,宁华阳站在一边,抚着胡须,满脸堆笑地看着宁逸才终于要背着婉仪进门了,却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官差模样的人骑着马急匆匆赶来,下马大步流星到宁华阳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宁华阳听闻后脸色骤然大变,迅速对那官差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低声吩咐了几句,官差出现得突然,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原本正在好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间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叫了一句:“不好了!宁家嫡少爷在天牢里自尽了!”
轰的一声,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宁华阳脸色顿时惨白,刚想出声辩驳一句,人群里那人却接着叫道:“宁家嫡少爷是被人陷害的,听说为了自证己身在天牢里以死明志呀,连血书都留下了!”
这一叫,人群议论得更厉害了,宁华阳一双眼睛阴鸷地在人堆里扫来扫去,想找出那个散播消息的人,可周围都是黑压压一片脑袋,他哪里找得到。
方才那个官差的确是从天牢过来的,告诉他宁仲坤居然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宁华阳的确是吓了一跳,压根不相信那个一直贪生怕死的宁仲坤会自戕,不过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只要宁仲坤一死,便再没有人能同他争什么了,于是他吩咐那官差,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压下来,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只当没这回事,等拖过了今天便行,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宁仲坤而坏了宁逸才的婚事。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人群里居然有人会主动爆出消息,难不成是有人同尚在天牢里的宁仲坤串通一气,故意搞破坏?
宁逸才停下了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门槛,脸色阴晴不定。他侧过眼望向宁华阳,见宁华阳对他狠狠一点头,他立刻明白了意思,抬起脚就要往门槛里迈,便在这个时候,他耳朵边传来一道闻言又森冷的声音,“站住,你若是再敢往前迈一步,看本宫不差人打断你的腿!”
宁逸才仓惶地抬起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出大门,走到他面前的长公主,有些傻了。
“按规矩,历来若是家中新丧,便断然不可办嫁娶喜事,不然于风水无益,还会祸及新人,你这小子自己轻狂便罢了,莫非还想当着本宫的面,拉婉仪陪你冒险不成!”长公主居高临下指着宁逸才的鼻子,满脸愠色,宁逸才心下恼怒,却又不敢顶撞于她,只好一面称是一面维诺地退了一步。
宁华阳这时陪着笑迎上前来,搓手道:“公主殿下息怒,此事不过是谣传罢了,仲坤那孩子犯了错,好好地在天牢里思过呢,又怎么会……”
“你打量着本宫好糊弄是吗,那你告诉本宫,方才那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事情!?”长公主又伸手一指那名官差,“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一字一句告诉本宫,若是漏了半个字,本宫便拔了你的舌头!”
那官差一直在天牢里做事,哪里见过长公主这等尊贵的人,被她一指立刻吓傻了,噗通跪在地上抖个不停,“宁……宁家嫡少爷在……在……”在了半天,还没在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此时也领着在里边等待的众人迎了出来,看见外边这一团乱糟糟的,也看着宁华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华阳的脸色此刻已经青了一片,他知道事到如今是瞒不下去了,不然皇后或是长公主只要随便派个人去天牢里探一探,立刻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躬身道:“臣实在羞愧,臣的侄儿不在狱中好好思过,却做出了自戕这等糊涂事,还是在这样的大日子,连累郡主蒙羞,实在是臣管教无方。”说完,宁华阳还顶着一张无比羞愧的脸跪了下去。
“自戕?”皇后半掩住嘴,显得十分惊讶,“那人可是去了?”
“这……”宁华阳转着眼珠子,一时答不上来,长公主见状冷笑一声,“也不指望你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齐公公,立刻带人前去天牢,探清楚情况再回来,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婉仪不能拜堂!”
说完,她转过眼睛,重新盯着宁逸才,那目光中实打实的怒火让宁逸才羞怯的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分明在求亲当天这位公主殿下还对他客客气气的呀,难道是自己在不经意下做出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不成?
☆、第177章 百口莫辩
宁仲坤其实也不是真要自尽。
他这辈子心心念念的,还是等着成为宁国公享福呢,而且他又怕痛,别说自尽那般骇人的事情,哪怕只是用刀在自己身上划一个小口子都不会肯,所以要不是为了把自己从牢里弄出去,他压根不会听从宁渊的建议玩出这等事来。
原本按照宁仲坤的设想,他只要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血书,然后再装模作样往墙上一撞,能弄出个含冤自尽的样子出来便行了,哪只天牢里阴森湿滑,他写好血书,正要往墙上撞的时候,脚底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滩水,滑了一跤,于是假撞变成了真撞,血溅三尺,他脑门心都差点砸开了花,顿时变得人事不知。
巡视的牢头听见惨叫声,立刻过来看情形,瞧见宁仲坤躺在地上满头是血的场面,当即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宁仲坤怎么说都是宁国公的嫡孙,就算现在是代罪之身,可还死不得啊,如果他莫名其妙在牢房里丢了性命,他这牢头铁定脱不了干系,丢掉乌纱帽是轻的,往重了说,他指不定还得掉脑袋。
于是被吓呆了牢头一面通知大夫,一面让人传话给宁华阳,想问问他这事怎么办。
只是让宁华阳想不到,他原本打算把这是压下来,不想耽误自己儿子的婚礼,可惜宁渊早就安排了几个大嗓门的家伙混在人堆里,瞧准了传话的人来了,立刻将宁仲坤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抖得人尽皆知。
大周在婚嫁习俗上有个规矩,就是如果夫家有新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办喜事的,不然不光不吉利还会祸及新娘,想阻止宁逸才与婉仪郡主成婚,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让大家伙都知道宁仲坤在天牢里寻死,那不管他死没死成,这桩婚事是铁定办不下去了,就算宁华阳拼着非议要一意孤行,皇室也不肯。
齐公公办事十分利索,他奉了长公主的命令,立刻带人上天牢里走了一遭,瞧见宁仲坤的惨状,一时都有些不忍心,心想这位宁公子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不然就算要寻思,何以用这般大的力气去撞墙,若不是墙上还贴着一层湿土,没有像石板地面那样硬,只怕宁仲坤早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宁仲坤虽然留着了一条性命,状况却委实不乐观,脑袋开花,失血过多,脸色更白得像纸一样,会不会变成傻子都难说。
齐公公了解清楚了情形,不敢怠慢,拿着那封血书又匆匆回到了国公府。
宁国公府里边已经由原本的喜气洋洋变成了安静一片,正堂中,所有人齐齐坐开,皇室中有身份的人那样多,倒把如今国公府的掌舵人,宁华阳挤到了最边上,连个座位都没有,只能带着宁逸才陪着笑站着,而婉仪郡主,早已经在长公主的安排下由侍女陪着到另一处花厅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