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弓行(77)
“……”谢玉衡看起来不太赞同,但还是朝我妥协。我满意地笑笑,心里却知道,前头说的可能性的确是有,但也可能我们刚刚停下,就被找上门了。
没关系。谢玉衡没多少日子了,被抓了也不怕。我的话,心上人没了,大不了陪他一块儿去嘛。
谢玉衡骗我那么多次,我当然也能骗他。再说,那也不一定是骗。如果灵犀卫们果真没来拿我,我是真会像前头和谢玉衡讲的一样去做。也得感谢这个世界不存在天网,逃出灵犀卫的关注,便没什么后患了。
“那咱们安排一下。”我认认真真地说,“首先呢,你先确定一下,到底是四天还是五天?”
谢玉衡迟疑一下,“五天吧。”
我怀疑他压根没细想,不过希望我高兴,于是随口乱说。好在我不和他计较,还愿意和他点头:“行。一天游湖,一天爬山,一天在城镇中逛逛。还有两天,咱们到了镇子里打听打听再说。若最近有什么活动,咱们岂不是赚了。”
谢玉衡看我的表情更是无奈。大约是不想反驳我,到底点了头。
我笑了,拿出最快活的语气:“行,这便走吧。”
到最后,也没问他为何不在京城那会儿就把丢药的事情说出来。
没有其他答案。谢玉衡知道,真开了口,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回暗狱找寻。那近乎是一条死路,可我愿意为了心爱的人赴汤蹈火。
谢玉衡也一样。哪怕明知我能活的时间不长,他依然愿意用自己的死,换我多看几天世间景象。
……
……
我俩运气是真不错。到了临近的丰城一打听,便得知这两日正有一场庆典。再问名头,和我俩讲话的大娘一下子笑了,说:“今日已经是七月六了!”
我不由“啊”了声,反应过来:“那明日岂不是七月七!”
大娘拿“孺子可教”的目光看我,我开开心心和她道谢,扭过头,眼睛亮亮地看谢玉衡。
“要不怎么说咱俩合该在一起呢。”我说,“你们这儿是有很多事和我老家不一样,但也有挺多一样的地方。七月七,该有情人一起过,是吧?”
看谢玉衡点了头,我又问他,这好日子有什么习俗。
脑海里快速过了许多答案。女郎乞巧,郎君则求文曲星关照。正琢磨呢,听谢玉衡说:“是要放灯的。”
我虚心求教:“放灯?往天上,还是往河里?”
谢玉衡说:“河里。往天上走,容易走水。”
我点点头,心道这个答案倒是不出意外。眼下的世界也有类似“孔明灯”的东西,可那玩意儿放到现代都时常出事,何况是这到处都是易燃物的时候。往河水中送,人要安心许多。
“那有没有什么讲究,”我又问,“放什么样式,上面是不是要写字?”
谢玉衡一一告诉我。我听着,在心头默念“放桃花灯,便是求桃花娘娘祝福”的说法,一锤定音:“那咱们也弄这个。你会不会做?我想着,去外头买的,总没有自己做的心诚。”
扪心自问,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为了和谢玉衡下辈子当竹马,信信本土月老也无妨。
谢玉衡却摇头。我失望,嘀咕“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话音落下,被他一指头戳在脸上。
戳吧戳吧。我心想。你也就这点儿爱好了,我还能不满足?
正想着,他手指卸了力气,改用掌心贴我面颊,柔和地说:“虽没做过,可看那样式应该不难,咱们一块儿学学就是了。”
“好!”我满口答应,“咱们这就去买材料。有了东西,再找家客栈做灯。”
谢玉衡含笑点头。
这时候,我以为接下来的工作会很顺利。毕竟无论是我还是谢玉衡,都绝不算什么手笨的人。
却没想到,差错也正出在这上面。到了安静的、只有我和谢玉衡在的屋内,我的心思只在彩纸和竹片上停留了短短几秒,再后头,就通通落在谢玉衡灵巧翻飞的手指上。
像是蝴蝶。我撑着下巴看他,手上的活儿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满眼都只剩下谢玉衡修长好看的指头。原先只是单纯觉得他不光人漂亮,连手指也漂亮,慢慢地,却想起夜间景象。他的手指不曾触碰彩纸,而是落在我身上。
我悄悄咽唾沫,思绪乱七八糟,还暗暗去抱怨天气闷热。这时候,小腿忽然一痒。
我浑身一震,抬眼去看谢玉衡。他竟也放下手上的纸,坐在桌子另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我。这还不算,他的鞋子分明是被踢掉了,脚正在我腿上一下一下撩拨……
这会儿还能忍的,是不是男人我不知道,却一定不是我沈浮。
我果断扑过去,把谢玉衡一起带到床榻上。他再下床,已经是第二天黄昏时候。
我有些心虚,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谢玉衡自己觉得自己体力好,也不是我一定要他主动。成了现在这样子,是他应得的。
紧跟着,又觉得他坐起来、轻轻抽气的样子比昨日还要漂亮。正神魂颠倒,见他朝我招招手。
“好你个沈小浮,”他“咬牙切齿”地捏我脸,“还挺有本事。”
“没有没有。”我立刻谦逊地回答,“主要是你有本事……哎哟!”
他又来敲我额头。我一点儿都不痛,却还是要委屈巴巴看他。他果然不忍心了,又凑来亲亲我。
我顺势抱住他,心里不断地念他的名字。谢玉衡,谢玉衡,谢玉衡……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看重的、最爱的人,我马上就要失去的人……不行,沈浮,都到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哭?
在谢玉衡看不见的角度,我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再之后,就是和他一起来到城外河边,在黑夜里与周边百姓一起送去满河灯火。
到底没来得及做一盏特殊的桃花灯,只能花钱购入。可我又觉得,写了我俩名字的那一盏本身已经足够特别了。它承载着我的期望,承载着谢玉衡的期望,一起去了遥远地方。
“桃花娘娘,”我和周围所有人一起祈祷,“你一定要看到、要实现我的愿望!”
距离谢玉衡离开我只剩下三天了。
……
……
有了牵头的“经验”,剩下两天,我们几乎也是在客栈度过的。
总是接触不够,总觉得从前错过太多。我听着他的心跳,他感受着我的体温。慢慢地,骨血都交融到一处。
到了第四天黄昏,谢玉衡亲手推开了窗户。他披着薄薄的内衫,肩膀同时带着晚霞,转过头来看我:“沈浮,咱们去爬山吧。”
我闭了闭眼睛,答应他。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城外有野兽,有匪徒,哪怕不遇到这些,只是在黑夜里跌了跤也让人不舒服。可谢玉衡只有这么点愿望了,我怎么可以、怎么能不答应他呢?
我俩一起去了城外丰山。这些日子其实总见到它,那日放灯的丰水便是自它身上奔涌而下,客栈窗户退开时也总见到它。
我一路都在留意谢玉衡的身体状况,好在情形还好。他非但不显得虚弱,翻到神采奕奕。这没让我欣慰,只让我更担心,满心都是“回光返照”几个字。
我把这些压下来,赶在天亮之前,与谢玉衡抵达山顶。
距离日出还有些时候,明月星光笼罩我俩。他洒脱地找了块空处坐下,还说:“可惜没有带酒。”
我说:“你想喝吗?我去城里买。”
谢玉衡笑着说:“你不想陪我最后一程?”
我沉默。
谢玉衡温柔地看我,轻轻说:“沈浮,不如你现在就走……我见过百花丹发作的时候,要不了多久,我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想到你瞧见我那副样子,我就……”
他在发抖。
在我面前历来可靠、无畏,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他击倒的谢玉衡,竟然在因他话中勾勒出的可能性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