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弓行(45)
“我是在告诉穆叔,真要把事情办了,得先抹平哪些状况。”我皮笑肉不笑道,“若连这种小事都弄不清,还谈什么找人?不如直接站出去,让他们捉住,兴许能将你带去你弟弟在的地方。”至于到时候是活着是死了,我才不和他打包票。
穆扬听着,面皮绷紧一点,倒像是开始思考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琢磨起把他留在此地的可能性。
“……少主说的这两样,”过了会儿,穆扬缓缓开口,“其实都不是问题。想要他们上山,首先便要有‘诱饵’。只要我上前去,说明我与开阳的关系,他们自然会打起从我这儿获取山上状况的主意。到那时,我顺势问起开阳的状况,他们多半不会隐瞒。
“至于第二点,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找人、安顿,都是私下里能做的事儿,没必要将它们摆在明面上。少主,你说呢?”
“我觉得,”我欣然应,“穆叔说得对,是要有一个诱饵。但这诱饵不该是你。”
穆扬皱眉,“嗯?为何?”
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捏了捏手,整理思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不认识你。”
穆扬道:“但我可以……”
“和他们说‘开阳’在山上时碰到的事?穆叔,你扪心自问,那些细节有多少人能讲出?”我道,“我便不同了。只要见到这张脸,他们便知道这是太平门的人。毕竟早前在外头,我是真带着一帮子人和他们交过手。”
穆扬眉头压得更紧了些,像是在顺着我的话思索。我没给他考虑更长时间的机会,直接道:“再有,既然我能带着一群人,不正说明我身份特殊?就算‘少主’的事儿他们猜不到,也一定信我知道太平门上诸多安排。你便不同了,穆叔,你猜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个掌门抛出来的饵?”
穆扬看起来有些被说服了,只是还有顾虑。
“穆叔如今不过是担忧救不出人。”我说,“可谢玉衡与‘开阳’都是没完成任务的七星,两人处境定也相差无几。你知道的,我前面不对你动手,说明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么那会儿还能笃定,如今却畏头畏尾了呢?”
“……行!”他终于道,“此事便以少主为主,我竭力配合!”
第33章 谈判
有穆扬这句话,我与他的口舌争锋算是告一段落。乍看起来,我占了上风。但仔细想来,这未必不是穆扬想看到的结果。
说到底,以七星对太平门的态度,往他们面前露脸必然存在风险。我是已经坦然接受自己要死了的事实,旁人未必如此。
无妨。我虚假地朝穆扬笑笑,又与他商量起更多细节:在我去找七星的时候,他要如何行动?既要引那群人上山,是不是得事先和沈掌门打个招呼?——按照他的预计,我与穆扬光在路上就要耗费月余时光。哪里像现在,刚出门,就找回目标。
“也真是巧。”讲到这儿,穆扬也感怀。叹完了,又有忧心,“也不知道开阳究竟……唉。”
我看他,心想,以囚室中的状况判断,此人面对旁人时定也心狠手辣。对上“弟弟”,却成了这般心慈手软的样子,还怪好笑。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似乎没资格笑他。
心情沉郁了一瞬,我随口接话:“是啊,一环套这一环,兴许是上天都指望咱们能把人捞出来。”
“定是如此。”穆扬低声说。随即话锋一转,向我提出,不如就让他去当那个给沈通报信的人吧。
音尾飘落,我俩目光又碰到一处。他藏着眼里的暴虐,我也藏着心头的厌倦。“好。”我点点头,“也该如此。”
正如七星不会信一个路人甲的报信,老畜生也不会信一个普通教众说“有人攻山”。
我顺道和穆扬说,要他把教众们也都带回去。他这会儿倒是犹豫,劝我留下一批人,好歹当做助力。
我道:“穆叔,我也考虑过这个。但后头再想,还是要演得足够真,才能让他们信服。”
穆扬:“演?”
“是。”我说,“你想想,七星信我知道门中状况不难,信我甘愿将这些告诉他们却不简单,总得有个由头。我琢磨着,这由头就用父亲因前头没办好那些差事而罚我。我心下不忿,这才逃出。又走投无路,于是愿意投奔他们,利用他们去报复。”
穆扬若有所思。
我继续道:“如此一来,我不得身怀伤势、孤立无援?但凡有一人与我联络,事情便算是坏了。”
穆扬:“这……有些道理。”
好,这也是个没脑子的。
我暗暗在心头鉴定。作为“少主”,再怎么狼狈下山也得有一二助力吧?否则前头那么多年岂不是白白威风。但这符合剧本的状况,又不符合我半点儿不愿与太平门有更多牵扯的心境。
至于七星会不会不等我说完话,就对我痛下杀手,可能性是有,但考虑到他们这一趟来的目标,加上我能提供的东西,概率应该不是很大。
赌上一把。
“再说,”我又和穆扬瞎扯了几句,“此处别的不多,唯独人多。那七星既然来自朝廷,想来总要在乎百姓性命。真到了那时候,我随意扯几个过路人入局,不怕他们不忌惮。”
“少主大义!”穆扬朝我拱手。我神色肃然,与他对着拱。
不久之后,他起来,再拿深深目光看我。我一样看他,看得眼睛都发酸了,心中腹诽:“此人事多!希望七星后头也不要放过他。”
“行了,”在穆扬仿佛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及时打断了他,“穆叔,你快去吧!早些回山上,父亲也好早做准备!”
“好!”穆扬重重点头,最后留下一句“少主一心为我太平门考虑,以上种种,我都会悉数报予掌门”,这才真正走人。
我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半晌过去,抬手摸一摸下巴。
“他那眼神,”我犯嘀咕,“怪怪的……嗯,怎么像是觉得我在作死呢。”
虽然仔细想想,我好像真的有些作死。
罢了。晃晃脑袋,我左右看看,决定找个地方蹲等七星出现。
如果谢玉衡好好的,我或许能忍住不去见他,只在暗处看他为民除害。可现在,他有可能不好,我却是一定要见到他了。
七星最有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答案不做他想。
一炷香工夫后,我重新回到太守府门口。
两炷香工夫后,我见到一张熟悉面孔回来。可惜并不记得他的名字,只依稀是“天权”“摇光”中的某一位。也有可能是穆扬口中的新“开阳”。
别说。我心头暗道。这对多年不见的兄弟还挺有缘分,一个给自己化名“穆扬”,另一个名字里正凑出与兄长一样的音节。
被自己逗笑一瞬,我快速地收敛了神色,继续在角落蹲好。
又不久后,天枢,新“玉衡”也回来了。
我百无聊赖,挠挠脑袋,开始瞎琢磨:“前头只知道穆扬弟弟和谢玉衡身上都揣着一模一样的药瓶子,现在看,他们身上都有的东西怕是不止那些。武器是不一样,材质乍看起来却差不多。此外,腰间都有一根竹筒……”
此前我却没在谢玉衡身上见过这玩意儿,为什么?里面的东西是消耗品,他在外面太久,已经用完了?或是从太平山上逃下来的一路太艰难,他那一份不慎丢失,后头碰到的“天璇”也没来得及给他补办?
说曹操,曹操到。
想天璇,天璇恰好出现。
我用比看旁人更仔细十分的态度看他。从谢玉衡的话中推断,此人擅医,我不能动弹时正是他给我包扎。再延伸一下,就可以得出三个猜测。
首先,他算是我的零点零一个救命恩人——剩下零点九九个是谢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