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杠精从良后(50)
可这么多年相识,他其实也清楚应当如何才能镇住谢深玄的破嘴,于是又过片刻沉默后,诸野深吸了口气,反问谢深玄:“你参得还少吗?”
谢深玄:“……”
谢深玄果真立即闭嘴安静了下来。
他不由想起这些年来他写过的那些同玄影卫有关的折子,诸野说得没错,这东西他隔三差五便要写上一封,骂诸野时稍微还算收敛,骂玄影卫可是一点也没留情,玄影卫中人只是将他当做是“该死的谢深玄”,谢深玄自己都觉得他们是心中留情,很有教养,骂得显然还不够狠。
谢深玄掩面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已没了方才理直气壮的胆气,好一会儿方道:“其实我就……呃……随便骂骂而已……”
诸野仍是就事论事,道:“我看谢大人那些折子的文采,可不像是‘随便骂骂’而已。”
谢深玄:“……”
谢深玄猛地从诸野的话语之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等等,为什么诸野为什么会知道他写折子时的文采?
谢深玄承认,他写折子时的确是有些怪癖,平日里的文章写多了,就算骂人也总想引经据典押押韵,可这种事情,应当只有皇上知晓,至多还有首辅与其他几位大人看过,他骂玄影卫的折子,怎么也不该拿给诸野来看吧!
大概是谢深玄的目光太过惊讶,令诸野略显心虚了一些,他不由微微移开目光,心中略微有些悔意——依他对谢深玄的了解,这等不合章程之事,谢深玄若是知道了,皇上大概就要不好过了。
谢深玄果然挑眉,问:“诸大人,您看过我写的折子。”
诸野:“……”
谢深玄:“皇上给您看的?”
诸野:“……”
“行,您不开口,我也知道。”谢深玄轻笑一声,说,“这折子除了皇上能交给您,还有谁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将这东西给您看。”
诸野:“此事……”
谢深玄:“回去便骂他一顿。”
诸野:“……”
说完这句话,谢深玄转过目光,自车窗车帘那缝隙看向马车之外,略微停顿了片刻,方才再度开口,语调略微有些生硬,问:“诸大人……我骂玄影卫的折子,您不会都看过吧?”
他虽望着那雨幕,假装在看车马已行到了何处,可他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完了。妍扇厅
谢深玄心中一片麻木。
他入朝近五年,平均每个月都要写折子骂玄影卫与诸野一至两遍,弹劾他人的折子中,也总是习惯带上诸野,那这五年下来,光是骂玄影卫的折子加起来都得有个上百封,若诸野全都一一看过……那诸野此刻心中对他的情感,大概也不是恨了。
应当是巴不得立即拔刀砍了他,再将他碎骨分尸,送到玄影卫中去,让每个玄影卫都上来给他一刀。
也怪不得他从不曾在诸野头上,看到诸野心中的想法。
那可是五年来日积月累滔天的怨念啊,人这头顶上才那么点儿地方,怎么可能塞得下啊!
他胆战心惊等了一会儿,诸野也稍顿了片刻,而后轻声道:“大部分。”
谢深玄:“……”
很好,他大概是真的要完了。
谢深玄沉默着微微抬起目光,将目光移到诸野头顶,脑中回荡着自己在奏折中措辞的语句,其实他对诸野真的很温柔,他骂诸野用的力道至多只有他骂别人的一成,别人他要骂上千字的罪孽,诸野他至多只提上那么一两百字,可就算如此,他每月都在骂……
这种事情,看量不重质,每个月都提上几嘴,谢深玄觉得,诸野很难不去记恨他。
谢深玄心中麻木,面上却又不能露出那般神色,他只能深深吸气,好一会儿才缓过了神,猛然意识到此事中的罪魁祸首,显然是皇上。
那个丝毫不顾朝中规章,竟然将他骂诸野的折子交给了诸野的皇帝!
“皇上竟然将这东西给了你。”谢深玄深深吸气,“还‘大多’都给了你。”
骂他一次,显然已经不足够了。
骂他十次!都难消谢深玄心头之恨!
诸野当然知道谢深玄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说:“……皇上希望我不要执迷不悟。”
谢深玄:“什么?”
诸野微微摇头,改口道:“大概是因为我认识你,所以才给我也看一看。”
谢深玄:“……”
谢深玄明白,诸野口中所说的认识,所指的应当是他们年少相熟这件事,那时候他二人关系极好,绝不仅仅是相熟这么简单,皇上还是皇子时身在江州,常便随裴封河偷溜至谢府与他们玩闹,他自然也清楚此事,既是如此,皇上还偏要将这些折子交给诸野……
呵,十次也不够了。
谢深玄握紧双手,攥住垂落在腿上的衣襟,默默在心中起誓。
从今往后,只要让他揪到这狗皇帝犯错,他次次都得写上十封折子狠狠骂他!
“你平日……还是稍微收敛一些。”诸野小心翼翼看着他神色,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毕竟是劝诫,还是开了口,道,“皇上下过旨意,若是你惹他生气,便令当值的玄影卫记上你一笔。”
谢深玄冷笑。
这种简单威胁,怎么?他难道会怕这种事吗?!
诸野:“……已写了数十本小册子了。”
谢深玄不为所动。
记过怕什么?
反正债多不愁,玄影卫记了数十本册子,那再来数十本册子,只要不是冒犯诸野被诸野亲自记下,那谁写都无所谓。
诸野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脾气……”
谢深玄毫不犹豫呛声:“这辈子改不过来了!”
诸野:“……”
这话题到了此处似乎便已结束,诸野不再接着往下询问,谢深玄又憋着满肚子的气无处发泄,只恨不得在马车之上便开始写他的折子,如此又行片刻,他估摸着大概是要抵达谢府了,方挑开车帘,朝外瞥了一眼。
他们的马车果然已到了官邸附近,再行一段时间便要抵达谢府,他看着外头的雨夜,方意识到自己竟这么同诸野闲聊了一路,至今好像也不曾觉得有什么惧怕。
谢深玄不由便想……
今夜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果真好极了。
这可是这些年来的头一遭,简直就像……今夜无论他问诸野什么,诸野大概都会好好回答。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若有疑惑,自然最好能在此时便开口,谢深玄便深吸口气,飞快回过身,匆匆问出近日来最为困惑他的那个问题。
“诸大人,您最近总是随我来往太学……”谢深玄微微蹙眉,道,“可是皇上令你监视我?”
诸野一怔,显得很是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
谢深玄:“若非如此……”
那诸野跟着他,总不会是为了保护他吧?
后头的话,谢深玄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生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若真将这话语问出了口,得到的却非他所想的答案,那往后他大概是要彻底没脸在诸野面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