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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30)

作者:春日负暄 时间:2023-08-23 09:23 标签:情投意合 竹马

  谢燕鸿也只能上手了,他看了长宁一眼,见他紧闭着眼没醒,放下心来,飞快地把长宁的裤子给解了,粘着血痂的裤子扔到一边去,扯来被子,把他除了腿之外的部分都遮起来。
  “好了。”他说道。
  陆少微这才转过来,拿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放在火上烧红了,指挥道:“拿东西给他咬住。”
  谢燕鸿紧张地扯来一块破布,叠成块儿,想要塞进长宁嘴巴里,谁知道长宁忽然醒了,警觉地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很用力,捏得谢燕鸿痛呼一声,破布落在地上。
  这一次次的,谢燕鸿甩开他的手,大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长宁这回目光清明了不少,松了手上的劲,看向自己腿上的伤,又看陆少微手里的匕首,最后说道:“我自己来。”
  说着,长宁从陆少微手上拿过那把烧红的匕首,手起刀落,刃尖插进肉里,轻轻一旋,将带着倒钩的箭簇挖出来,还粘连着血肉的箭簇“当啷”落地。长宁咬紧牙关,疼得满额是汗,青筋暴起。
  陆少微惯常行医的,手很快,将黑糊糊的金疮药盖在血洞上。一开始,血猛地涌出,把药也冲走了,但随着药效渐生,血渐渐止住了。
  长宁这时才泄了劲,往后倒下,谢燕鸿原本想去扶的,又收回手,让他重重地摔在床上。
  陆少微将东西收拾了,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长宁再次昏睡过去,谢燕鸿也无心做其他事情,喝了点热粥,盘腿靠坐在简陋的床榻边,守着火堆,时不时往里添点柴火,看着闪烁的火光发呆,什么也没想。怕自己一旦开始想事儿了,就会被难过和绝望淹没。
  他的手冻得发红,如今烤了火虽然暖了,但皮肉还是红的,痒得人心烦,他干脆不管了,头靠着床沿,闭目睡过去。
  等长宁再次从昏沉的梦中醒来时,就见到谢燕鸿靠坐在床边睡着。
  头疼已经止住了,腿上的伤敷了药之后也不太疼了,火堆温暖,房间里只得听见柴火噼啪声,还有谢燕鸿的呼吸声,很安稳。
  这是长宁自栽下马后,第一回 真正神志清明。
  追兵在魏州城外截住他,漫天风雪之中,来人口称奉“表少爷”之命,要取他性命。这些是王谙的随从,他们称王谙为“老爷”,“表少爷”自然就是谢燕鸿。
  他没有时间思索,挥刀迎战。每挥刀一次,他就多加一分愤怒。这不是他第一次挥刀杀人,却是他第一次这样愤怒,灼烧肺腑一般的怒,他很陌生。
  “你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阿羊经常这样骂他。
  阿羊是被外公捡回来的小童,捡到他时,他还是个婴儿,不知被谁丢弃在草丛里,失去幼崽的母羊不住地舔他,想要给他哺乳,外公便将他捡回去。
  他和外公还有阿羊三人,是草原上的外来客,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就像待宰的肥羊,总是会惹来不轨之徒的虎视眈眈。长宁第一次杀人是杀死了一个要偷走他们粮食的狄人,他不仅想要偷粮,还想掐死大声呼喊的阿羊。
  他将那个人杀死,外公和他一起将人埋在土里,阿羊吓得发抖,外公不住地安慰。他却并不觉得恐惧,他隐约知道自己应该恐惧,但就像心中有一道墙,将恐惧隔在外头。
  他也不懂得喜欢,阿公喜欢喝酒,阿羊最喜欢看日落,阿羊甚至偷偷暗恋乌氏的乌兰,总是在日落时偷偷去看她。但他似乎什么都不喜欢,他有时候喜欢看草原上的花,但如果有人纵马踏过花儿,他也不生气。
  于是阿羊便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你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阿公会拍阿羊的脑袋,斥责他:“不要这样骂长宁,他是因为父母的缘故才这样的。”
  长宁并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只记得偶尔出现在梦中的一场大火,随之而来的还有头疼,他的后背还留着那时的烧伤疤痕。阿羊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了,听到阿公这样说,阿羊一脸不服气,但又不忍心再骂,摘来一大把草原上的鸢尾花送给他赔罪。
  紫色的鸢尾落在长宁的衣襟上,他看了看嗅了嗅,马儿在帐外嘶鸣催促他骑它去奔驰,他便站起来,鸢尾花落了一地。
  阿羊又骂骂咧咧地跑了。
  长宁是有一些喜欢谢燕鸿的,就像喜欢花儿一样,喜欢看一看,摸一摸,闻一闻。喜欢捏一捏他带着耳洞的耳垂,亲吻时也有些欢喜。但就像花儿落地了他也不留恋一样,他和谢燕鸿在魏州分道扬镳,他好像也并不那么舍不得。
  他听来人说谢燕鸿要杀他,他也觉得是情理之中,他知道许多机密,这些机密,对于谢燕鸿他们来说似乎是十分重要的。
  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这些激烈的情绪仿佛压抑了许久一般,喷薄而出,让他头疼欲裂。雪地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谢燕鸿也来了,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听不清,他只知道挥刀,刀刃砍入血肉之躯上,如同劈砍豆腐,热血滑腻,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柄,但他还是愤怒。
  长宁坠入了昏昏沉沉的梦中,半梦半醒间一直听到谢燕鸿的声音,出于本能,他掐住了谢燕鸿的脖子。谢燕鸿的脖子很好看,白皙修长,他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掐死谢燕鸿,因为谢燕鸿派人来取他性命。
  谢燕鸿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徒劳地抓挠他的小臂,眼里满是泪水。
  但他还是放开了。
  他看着此时熟睡的谢燕鸿,见到他的脖子上留着掐痕。掐痕已经由红转成青紫色了,在他白皙的脖上显得触目惊心。
  谢燕鸿睡得并不实,梦呓两声,眼看着要醒来了。
  不知为何,长宁害怕看他,撇开头,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没醒。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长宁这样呢
  因为他脑子有病(真的)


第二十六章 对不住
  谢燕鸿醒来时,火堆已经没有了明火,只剩下点点火星在灰烬里闪烁。他脸上有几道脏污没有洗去,厚厚的裘袍盖在长宁身上,他自己衣衫不够暖,火灭了,在睡梦中也觉得冷,缩成一团,然后便醒了过来。
  他先是发现火堆灭了,便跪趴在地上,折腾着把火生起来,等把火生起来了,他脸上又多了几道灰,见长宁还没醒,他看了看天色,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天都亮了,久违地有了阳光,冰消雪融,村子里有袅袅炊烟升起。城隍庙外头的木栏杆上挂着些风干的腊鸡腊鸭,陆少微就蹲在旁边,正在吃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这儿不过几十户人家,多是些老人妇孺,人口简单,他们似乎都认识陆少微,口称“小道长”,颇为尊敬。谢燕鸿不想给陆少微添麻烦,躲在城隍庙里头。陆少微把红薯掰下来一小块,从城隍庙的破窗户扔进去,扔进谢燕鸿的怀里。
  谢燕鸿靠在墙边蹲着吃了起来,他听见外头偶尔有村人路过和陆少微打招呼,陆少微一会儿问问东家的娃娃还咳不咳嗽,一会儿问问西家的老爷爷腿脚还疼不疼,村子小又偏,能行医的就陆少微一个人,怪不得大家都对他热情。
  静静地吃完小半个红薯,谢燕鸿问:“有没有酒?一小壶就好,不拘什么酒都行。”
  陆少微:“这会儿你还喝酒?”
  谢燕鸿:“不是我喝,祭一祭我的家人。”
  陆少微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道:“我给你找去。”
  最后是从庙祝那里讨来一点儿药酒,庙祝泡了好大的一坛子,分出来一小碗给谢燕鸿。谢燕鸿又借用了庙里的香炉,要了一点香烛。陆少微借口有事,回避开去。
  谢燕鸿自己在城隍庙的后头,把积雪扫开,扫出一块儿空地。捡来一块儿大石头,香炉稳稳地放在上面,他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看着白烟袅袅升起。
  他跪在香炉前,叫道:“爹、娘、哥哥、嫂嫂......我......”
  嗓子里好像堵了石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谢燕鸿看着香炉和香,定定地愣了好好一会儿,双手稳稳拿着碗,把酒一道一道淋在地上,权当祭过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哭,但没想到只是眼眶发胀,竟没哭出来,什么叫欲哭无泪,如今他也算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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