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49)
沅芷浑身一震,面现痛色,贝齿紧咬下唇,一掌朝其胸前拍出。
裘潮生缩手与其对掌,啪的一声,双掌相交,裘潮生飘然后退,面不改色。
沅芷嘴角却缓缓淌下血来。
裘潮生稍正衣冠,朗声道:“姑娘已中在下摘星手,心脉尽断,此去时日无多,快快去安排身后事吧。”
沅芷面若金纸,垂首捂着心口,忽而喉咙里闷声发笑:“好,好,沅芷技不如人,死便死了,死不足惜,只是裘潮生,我死前却看出了你这摘星手绝技的破绽,哈哈,哈哈!独步武林的摘星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裘潮生面色陡变,长眉一挑:“什么破绽?”
沅芷却是不答,只含笑觑着他。
裘潮生被她瞧得后背直冒冷汗,正欲一不做二不休,出掌将其当场击毙,倏然一阵“嗖嗖”响动,有暗器破空袭来。
他挥袖挡落,却是几片瓷盘碎片,等再去看时,沅芷已展开绸缎卷了沈墟,飞身从屋顶大洞跃出,溃逃而去。
第37章
沅芷出了赫连府,就一路往北,逃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山间密林,放下沈墟,徒步缓行。
沈墟不知她逃命为何捎上自己,当时并未挣脱,此时也就不动声色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沅芷忽然委顿在地。
沈墟抢上前,将人扶起,坐靠大树,屈指搭脉——只觉脉象沉郁,凝滞淤涩,裘潮生那一掌着实震碎其心脉,回天乏术。
“你挟我来,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沈墟放下她手腕,对面而坐。
沅芷面上血色尽褪,虚弱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她唇瓣轻启,断断续续道:“我所剩时间无几……凌霄宗……浓儿……你……”
愈说到后来,声音愈小,沈墟实在听不清,便倾身去听:“你说什么?”
倏地,沅芷杏眼猛睁,沈墟心中一凛,刚想躲闪,腰间穴道已被点中,一动也不能动。
“前辈这是何意?”沈墟蹙眉。
沅芷只是点了个穴道似乎就花费了许多气力,歪在树干上兀自喘息,半晌才道:“少侠,沅芷有一事相求。”
沈墟只觉他们魔教中人要求人帮忙从来不肯好好说话,冷道:“你有事相求为何先点我穴道?”
“只怕少侠不允。”沅芷道。
沈墟怪道:“我若不允,你点我穴道又有何用?”
沅芷苦笑:“你若不允,那我就只能强行传功给你,点你穴道也只不过是想让你乖乖受着不要跑。”
沈墟抓住重点:“传功?什么功?”
沅芷微微一笑,斜眼睨过来:“你难道就不好奇么?我今年未满廿八周岁,一身内功却比那帮练了一辈子的糟老头子还要深厚。”
沈墟想了想,如实道:“前辈年纪轻轻身怀如此异功确实世所罕见,不过若您天资卓绝,也不是绝无可能。”
“我是天资尚可,却也未到卓绝的程度,要说卓绝,还是你们那位凤尊主超古冠今。”沅芷捂嘴咳嗽一声,指缝间溢出鲜血,她不以为意,将手拢入袖中,继续道,“我这身内功,其实全拜我凌霄宗历任宗主代代相传所得,你若行走江湖,也必听说过凌霄宗的太霄神功。”
沈墟心说我初入江湖,还真没来得及听说。
沅芷不怎么过问江湖事,也不知沈墟具体来历,只知他武功尚可,又是凤隐身边人,见他在赫连春行危难时挺身而出,品性比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强了不知多少倍,于是临危之际便选中了他。
“太霄神功,无与争锋,多少武林人士垂涎三尺求之不得,它集凌霄宗历代宗主毕生之力,至阴至柔,威力猛强,一朝得之,声震江湖。”沅芷平静地说着,说一段便停下来喘口气,“然世间功法,难有尽善尽美者。想那江湖人传得神乎其技的摘星手,今日我受了一掌,方始知晓,摘星手先伤己,后伤人,绵绵内伤无穷尽也,到时候积重难返,那裘潮生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少侠,今日我既打算传功给你,自要将此功弊端跟你分说明白,免得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到时候毫无应对之策,枉送性命。”
沈墟心中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只听沅芷仰天长叹,惨然道:“太霄神功因由旁人灌输直接获得,不经日积月累的苦练融合,太过霸道,常人之躯往往不能承受,所以我宗历任宗主虽都身负绝世神功,却皆命不久长,活到四十岁上下已算长寿,且大多患有疯病,重者精神失常,六亲不认,轻者偏激执拗,一生郁郁寡欢。”
她看了沈墟一眼,眼中似有愧疚:“你也看出来了,我亦不能幸免。其实若非早年因缘际会得尊主渡功相助,我体内的狂暴内息早已压制不住,冲昏了神智。今日你得了神功,万万要谨记,平日里除了勤加炼化将其收归己有,还须尽量做到心如止水静若安澜,不可妄动嗔痴杂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墟听她警示之言,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藏秀楼后院初遇,当时她正犯疯病错把他认成赫连锦,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处,打了个激灵,心生抗拒。
“我非凌霄宗弟子,此神功传我,似乎不合规矩,还望三思。”沈墟边与她周旋,边暗运内力去冲穴道,但以他此时的内力,去冲太霄神功,不免有蚍蜉撼树之感。
“这不打紧,你只要受了神功,又有我的亲传信物,再入我凌霄宗,凌霄宗弟子自然拱你做宗主,唯命是从。”沅芷从大拇指上褪下宗主青铜戒,戴到沈墟食指上,又掏出袖中两道天蚕丝绸缎,叠好后端端正正放置于沈墟腿上。
沈墟头皮发麻,急了:“沅姑娘,你快莫开沈某玩笑,你凌霄宗满门皆为女弟子,我,我一个男人……”
“凌霄宗往前也有男弟子,也就这十几年来,因教坊妓院的生意扩张,才渐渐阴盛阳衰,这本就是固步自封之举,此次如能借你破了这男女桎梏也算是妙手一着。”沅芷卸下宗主重任,身子一下子便觉得轻了,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其实我本意传位于浓儿……”
“你是说花意浓花姐姐吗?”沈墟立马接道,“花姐姐也来了琅琊城,你若传位,也该传给她才是,怎能如此轻易草率地传给我一个外人?”
沅芷轻轻摇头:“浓儿武功修为还不够,此时传功给她,等同于害了她。眼下你与我凌霄宗有缘,以后你若实在不想当这宗主,浓儿又学有所成,你再传功传位给她不迟。”
沈墟:“……”
说到底还是选个外人好下手么……
“再说我沅芷除了给自己选男人的时候眼盲心瞎,其余时候眼光还是不错的。”沅芷投来赞许的目光,“少侠品行端方,为济他人之厄不顾自身安危,想必也不会辜负我一个弱女子的临终所托。”
沈墟还欲分辨:“沅姑娘,沅宗主……”
沅芷不听,手一扬,又点了他的哑穴。
沈墟面色复杂,实不知事情怎会突然发展到如此地步,鬓角淌下汗来。
“少侠,我支撑不了太久了,你快凝气于丹田,这便开始了!”
提醒完一句,她就一掌拍在沈墟肩头,拍得沈墟原地急转过身,紧跟着他就觉背上“神道”“灵台”“至阳”三穴同时涌入一股绵密如针的骇人气流。
过不多时,那股气流逐渐壮大,在体内横冲直撞,狂扫肆虐,与原先体内至纯至阳的“生息决”两两相抗,直搅得五脏六腑几乎碎裂,全身真气暴走,血液沸腾,痛不可当。
“咦?”此时沅芷也探到他体内另有一股浑厚内劲在拼命反制,到后来竟隐隐与太霄神功成分庭抗礼之势,不禁大为疑惑,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拼了最后一点气力只为能将世代相传的神功延续下去,不能临门一脚功亏一篑,便咬碎了口中贝齿,又往掌中加了一份劲力,警告道,“少侠不可擅引内功与我对抗,否则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