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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宫廷)(18)

作者:苍梧宾白 时间:2018-05-17 12:11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严宵寒用树枝拨弄火堆,头也不抬:“我会带你出去,不用害怕。”
  傅深失笑:“我没害怕,宝岩山是傅家的地方,我有什么好怕的?明天肯定有人下来救我,跟你走反而会拖累你,你自己一个人脱身更快。”
  “不是拖累,”严宵寒摇头,“我想留下来陪着你,不行吗?”
  “啊?”傅深一愣,讪讪道,“啊,行……可以啊……”
  严宵寒不说话了。
  傅深就是个属泼猴的,受了伤也闲不住,好奇心浓重,按捺了半天没按捺住,终于小心地问:“那什么,严大人,你干吗……咳,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严宵寒以为他问了句废话,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我我我是说,”傅深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你结巴个什么劲,一边面红耳赤地结巴道,“我以为你、好像不太待见我?”
  严宵寒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来,看着傅深说:“不用叫‘大人’。”
  “嗯?”
  “我虚长你两岁,未曾取字,傅公子如果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兄长。”
  傅深惊呆了:“你尚未加冠?刚十八?十八就能入飞龙卫?”
  不怨他大惊小怪,实在是严宵寒过于老成持重,丝毫没有少年的莽撞青涩,而且官位太高,任凭谁想也不会猜他只有十八。
  他惊讶的表情很有趣,眼睛瞪大时显得格外稚气,严宵寒低头掩去唇边笑意:“我确实尚未加冠。至于飞龙卫,我不是还有个好义父么?”
  傅深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尴尬道:“严兄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以你的身手,无论在禁军还是飞龙卫,想必都不会居于人下。”
  “我也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严宵寒往火堆添了一把柴,悠然道,“你救了我两次,我不会把你扔在这不管。”
  傅深险些嘴贱问出“你们飞龙卫都这么知恩图报么”来,好悬刹住了,拘谨地说:“多谢。”
  严宵寒:“该我谢你才是。”
  雨越下越大,山间浓雾弥漫,不时有凉风灌进山洞,傅深失血过多,体温偏低,冻的嘴唇发白。严宵寒便把他往火堆旁挪了挪,自己坐在外侧,替他挡风。
  傅深窝心的很。他是傅家小辈中的头一个,从小听着“孔融让梨”的故事长大,与朋友来往也是平辈论交,从未真正体会过有个哥哥罩着的感觉。然而在眼下的困境里,严宵寒却恰到好处地填补了这个位置。
  抛开身份上的偏见,他稳重,冷静,体贴,对傅深的态度就像一个宽厚成熟的兄长。
  既没有想象中朝廷鹰犬应有的“穷凶极恶”,也不像坊间传闻中甘认宦官为义父的谄媚卑下。
  傅廷信一直教他看人要看表里,信什么都不能信传闻。傅深偷眼看严宵寒垂眸敛眉的侧脸,心说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禁卫,和为他遮风挡雨的年轻男人,到底哪个才是你真正的“里”?
  “严兄,”傅深道,“把湿衣服脱了,外袍给你。”
  严宵寒道:“不必。”
  “那你坐过来点。”
  严宵寒看着他,有点想伸手摸摸他的头顶:“我不冷。”
  “别说这种一看就是哄孩子的瞎话成吗,”傅深一说话就牵扯到后背伤口,疼得要死还得忍住不龇牙咧嘴,“你万一吹风受寒,我这样怎么照顾你?咱俩最后都得交代在这儿。”
  洞口的男人却岿然不动。
  傅深有气无力地说:“非要等我过去拉你吗?”
  严宵寒的身影仿佛完全陷在了石洞的阴影里,火光与温暖都离他很远,他沉默许久,才道:“傅深,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傅深:“啊?”
  “你我是云泥之别,”严宵寒说,“不要勉强自己,跟我也无须讲道义。”
  傅深把这句话在心里绕了几遍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是怕他嫌弃自己,当即哭笑不得地咆哮:“都说了我没有看不起你,别把我跟谢二那个混球相提并论!我要是嫌弃你还会管你叫严、兄、吗,啊?这荒山野岭就剩咱们俩了,还穷讲究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吗?!”
  他往后一倒,嘶地抽了口凉气:“我服了,你可真行……你到底是比我大两岁还是只有两岁啊,严兄?”
  严宵寒看着他,神情里有无奈,也有动容。
  傅深不会知道被人戳脊梁的滋味,他也不知道他的宽容坦荡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异类。严宵寒本以为他一再出手相救已是极限,却没想到少年的胸怀比他所臆测的更为广阔。
  “我伤口疼,”傅深忽然说,“石头硬,硌得慌。”
  这个近乎撒娇的无理要求从他嘴里说出来,落进严宵寒耳中仿佛瞬间有了无限正当性。他终于妥协了,从洞口走过来,坐到傅深身边,耐心地问:“你想怎么坐?”
  傅深侧身倒在他大腿上,含混地说:“占个便宜。反正我不嫌弃你,你要是嫌弃我的话就忍着。”
  “无赖。”严宵寒失笑,伸开腿让他趴的舒服些。
  傅深闭着眼指挥道:“拿件衣服披上,顺便也能把我盖住,别着凉了。”
  严宵寒“嗯”了一声,将火边烤干的中衣拿下来,给他盖上,自己则脱掉湿衣,赤着上身穿上外袍。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他低声说,“夜里警醒些,察觉到不对赶紧跑。”
  傅深回以一个大呵欠。
  见他困了,严宵寒不再说话。两人一坐一卧,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天明。
  半夜火堆熄灭,雨仍未停。傅深背后伤口被水泡了,不可避免地红肿发炎,夜里发起低烧,冻得牙关打颤。严宵寒见势不妙,也顾不得逾不逾越,托着傅深的脑袋将他扶起来,让他侧对自己:“来,坐我腿上……腿蜷起来。”
  傅深昏昏沉沉,让干什么干什么,乖的不得了。严宵寒穿上半干里衣,让傅深蜷进自己怀里,两件外袍盖的严严实实,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起来。
  严宵寒一手搂腰一手揽肩,护在背后防止他掉下去。傅深伸手抱住他的腰,脸颊枕进肩窝,自己找了个舒服姿势,终于消停了。
  “还冷吗?”
  “不冷。但是我饿了。”
  “……”
  “没吃没喝,又冷又饿,咱俩落到这个境地,都怪你。”
  “嗯,怪我。”
  “让你抓逃犯,这回好了吧,逃犯没抓住,还被野猪拱了……你回去会不会被罚?”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义父,没人敢罚我。”
  “你是你,义父是义父,老提他干什么,”傅深嘀咕道,“你亲爹呢?”
  严宵寒忽地沉默了。
  许久后,他才低声说:“我没有爹。”


第20章 空谷┃你想说,我听着,你不想说,我不问
  荒山郊野中的这一晚,仔细想来其实很危险。二人身上带伤,外面大雨滂沱,山中不乏毒虫野兽,也随时有崩塌滑坡的风险。可傅深每每想起那夜,记忆最深刻却是落在背上,哄人入睡的轻轻安抚。
  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再度落进同一个人怀里,仍会觉得熟悉。
  第二日清晨雨停,山间鸟鸣啁啾,傅深与严宵寒离开山洞,沿着峡谷向外走。雨过后空气清新湿润,林中长出了很多蘑菇。傅深饿了一晚上,跃跃欲试地往林子里瞟,“想吃”两个字快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了。
  严宵寒不得不拉着他往正路上牵,哄劝道:“有毒的,不能吃。”
  “草蘑和松树下长的蘑菇没有毒性,都能吃,”傅深坚持,“我以前在草原上采过白蘑,信我。”
  严宵寒差点就被他的坚定打动了,只是一想到两人现在的处境,还是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脱险要紧。想吃蘑菇等回京我给你送一箱,行不行?”
  傅深低头寻思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无理取闹。他平时很能装出一副老成稳重的大人样,不过可能是因为被严宵寒温柔体贴地照顾了一夜,让他天性中为数不多的调皮捣蛋蠢蠢欲动地冒了头。
  “可是我饿,”他眼巴巴地看着严宵寒,强调道,“饿的走不动路。”
  其实蘑菇的诱惑没有那么大,傅深也不是非吃这一顿不可,他只是留恋昨晚的温暖怀抱与百依百顺,在只有两个人的天地间博取同行人更多的关注,藉此稍稍冲淡饥饿、疲倦和未知带来的恐惧不安。
  说白了,就是在撒娇,
  严宵寒垂眸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戳穿他。他的眼神很软,如同一捧融化的雪,冰冷清澈,内里却有复苏的暖意。
  他利索地转身,单膝跪地,背向傅深:“上来,我背你走。”
  胡闹也要有分寸,傅深干不出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事,连连后退:“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们走吧。”
  “没有开玩笑,”严宵寒侧过头,唇边带笑,“就当我赔你一顿蘑菇。没关系,来。”
  傅深面露迟疑,那不算宽厚、然而格外挺拔的脊背仿佛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勾着他往前一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搂住严宵寒的脖子。
  严宵寒稳稳地将他背了起来。
  肋下传来一阵闷痛,一个大活人的重量对伤口的压迫不容小觑,严宵寒倒是没心情在乎这个,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和背上的人身上。傅深起初僵硬的像块棺材板,尽力保持着前胸与后背的距离,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才慢慢软化,小心翼翼地贴上来。
  不那么恰当地比喻一下,就像个小动物炸着毛怯生生地靠近,然后啪叽一下歪倒在他的掌心里。
  片刻后,他肩头一重,是傅深把下巴搁倒了他肩上。
  严宵寒被迫重温了一遍被傅深挟制时那种令人心猿意马的痒意,听见他在耳边说:“严兄,我确实帮了你两次,但那不算什么恩情,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为了报恩太过迁就我。”
  严宵寒将他轻轻往背上一掂,漫不经心地道:“我想让你高兴,这怎么能叫迁就?”
  傅深:“那叫什么?”
  严宵寒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地道:“父爱如山?”
  傅深:“……”
  他用脑门在严宵寒在严宵寒后脑勺上磕了一下,交叠的手臂能感觉到其下胸腔微微震动,严宵寒声音里带着笑:“头不晕了?小心点,别磕傻了。”
  他对傅深好当然是为了报答,但又不仅仅是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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