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就吃回头草(38)
邓勉书读得少,性子直,他并不会像赵元吉那些书生,深究赵元嵩的词是否押韵合辙。他只知这首词应情应景,在战火纷飞中,他看到听了词的士兵们慷慨激昂地喊出同生共死的决心,士兵的士气在伤亡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噌噌大涨。
邓勉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接纳了赵元嵩为定国公府一员。
可能是匈奴人昨日吃过大亏,见城墙上又洒下烈酒,他们马上撤退。陈县令拄着从衙门里带来的水火棍,后背贴在内城墙垛边上踮起脚跟,隔着一丈宽的城墙眺望城外,兴奋又激动叫道:“匈奴人退了,匈奴人怕了咱们的洒酒计!”
定国公与周刚听他叫喊,合力制住一名爬上墙的匈奴人,将他当作护盾,抵在墙垛口下望,才看清匈奴人像退潮般迅速撤离。而且,他们边退边射箭,掩护着攀在梯子上的敌兵滑下梯子,平安与他们汇合。
赵元嵩觉得奇怪,按理来说,我方使用洒酒、泼油、火攻,波及面积也很有限的,他们躲开墙根就好,没必要退出箭羽射程外,退归退,他们竟还井然有序地变幻队形,形成几小股箭矢冲锋阵,好像隐有蓄势待发之势。
赵元嵩不懂兵法,凑到定国公身边问道:“爹,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好不容易冲到城下,就算怕了咱们的烈酒烹油,也没必要退出那么远吧?重新列队冲锋,不是还得受一遍咱们的箭羽?”
神情一派轻松的陈县令,拄着水火棍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小公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匈奴人也是有害怕的时候,他们畏惧一切超出他们想象之事,咱们洒酒计……呃,不,是烈酒烹油……嘿嘿,小公子给起的名字就是霸气。这烈酒烹油定是他们无法破解之法,故而他们是真怕了!”
长年生活在边关,陈县令对敌人的风俗习惯多少有些了解,当下卖弄起来。
大冷天的,周刚衣袖捋到手肘,染血衣衫被他扯开露出胸膛,身上皮甲只剩腰腹以下,他手中大刀卷了刃,单手将制住的匈奴人丢下城墙,也认同道:“陈大人说得在理,别看匈奴人狠起来像豺狼,但他们都有一颗敬畏鬼神的心。”
赵元嵩却觉得不对劲,但他不懂兵法,也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要说这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
定国公久久不言,一直紧盯着匈奴人动向。他发现匈奴人刻意让开几十丈外的投石车,顿时一愣,回身对一众军民扯着脖子大喊道:“快撤,下城墙,匈奴人又要用投石车了!”
陈县令的脸一下子白了,“投石车?要投石了,大家快跑!”
投石车这种武器,远观威力并不大,装填石块费劲,发射间隔时间过长,而且石块飞抛过来的路径很直观,只要眼不瞎的都能躲开,但这也只局限于空旷之地,反观在不足一丈来宽的城墙之上,三两步就有一人,士兵还好,知道掩护自己,民壮在惊恐下,可是不听命令的,推推搡搡下,不免出现踩踏拥挤事件。投石车本是攻城之用,最主要作用还是砸毁城墙,威慑敌军。
陈县令可不想被慌不择路的民壮挤下城墙,他挺着大肚子,率先往城墙石阶口跑。周刚正要组织有效撤离,却见县太爷不顾百姓自顾逃命,啐了口,心中对他的好感度清零。
赵元嵩也算见识过投石车的厉害,却没近距离体验大块落石的可怕。他见定国公手臂上有伤,便跟在老人家身边,没与民壮一起逃生。紧急关头,定国公看他如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顿时怒从胸起,开口骂道:“跟着老子做甚,还不走,找死么!”
他们所处位置正好是城门楼中部残破屋檐下,离城墙两头的石阶都有些距离。民壮在周刚的带领下进行战术撤离,士兵押后,邓勉也跟在后面指挥。
“爹……”
“爹什么爹,还不快跟小黑走。”定国公轻推了他一下,昂头喊邓勉:“黑子,带你二嫂下城墙。”
就在这时,只听“轰!轰!”两声巨响,城墙左侧石阶口传来周刚大吼:“城墙上的别慌,护住头,你们前面的快跑!”
耳边传来“哗啦啦”瓦砾掉落声,赵元嵩想都没想,在尘土飞扬中回身扑倒定国公,用还未长成的身体将他老人家护在身下。
整个城门楼塌了,砖石瓦块不断掉落,将城门楼下众人活埋。两块三人合抱的大落石,一前一后滚下城墙,砸坏墙垛,飞溅起的石块砸到城下帮忙处理滚油的百姓,石块掉进热油中,溅起的油点也伤了不少人,还燃了周边堆放的干柴,百姓哀嚎,马上躲避。
城墙上众人看到这一幕惊慌失措,周刚率先回过神,吆喝民壮们继续排队撤离,不要拥挤。邓勉也从震惊中缓过来,回头去看定国公位置,那里已被坍塌的瓦砾砖墙掩埋,他颤着声喊来几位亲卫帮他一起救人。
安全跑到城下的陈县令回头望,见那落石向他滚,脸色灰败,拄着水火棍,也不能控制住双腿颤抖。他用手臂力量支撑,努力避开落石运动轨迹,再抬头又见城角油锅被打翻,干柴堆燃起大火,忍不住喃喃问道:“城要破了么?现在弃城是否还有一线生机?”陈县令只是名九品县太爷,战时,没城关统领手谕,谁也没权力擅自开城门,风敬德不在,他只能等奋勇校尉周刚的命令。
定国公被扑倒后有点懵,不多时又省悟过来,赵元嵩这是要救护自己,不由心中一暖。睁开眼,想伸手推他起身,才发现断裂墙体压住他们半个身,残破窗棱强支在他们头顶,温热血珠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定国公心头一紧,刚想开口,嘴中满是土:“咳,咳,嵩儿?”
邓勉几人外加胆子大的民壮忙着在一堆废墟中扒拉,还真连续救出三四人。重伤者一个,没有死亡,他安心之余,焦急望向定国公原先站的方向。好一番搜索,才在一堆碎石断木中找到定国公衣角,惊喜唤道:“大帅,二嫂,你们还好么?”
亲卫听他发现定国公,急着过来帮忙,这片正好靠近城门楼残垣,崩塌的墙体,滑落的瓦砾,断裂的木梁,土石不要太多,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引发摇摇欲坠的残垣继续坍塌。
几人小心翼翼清理,好半天才挖出两人大半身体,看到他们头上压着断木窗棱,听见定国公的声音,均松了口气。但众人也不敢冒然搬动障碍,还是一点点清理上层土石,差不多才挪开他们头上遮挡物。一脸血的定国公,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帅?二少夫人?”一通乱叫。
“咳,咳,我没事,这是嵩儿的血,快点救他。”定国公半眯着眼睛,觉得自己左腿有些疼,身上的赵元嵩脸色更是煞白,情况很不乐观,他抬起手臂护住他的头,以免有塌方再伤了他。
邓勉几人快速清理掉赵元嵩身上大石,一人托起他肩膀,其他人连拉带拽,从瓦砾土堆中将他弄出来。可他已经昏迷,任人如何叫他,他都没有回应。邓勉抖着手指试他呼吸,“呼~还好,还活着,先将他抬下去吧。”
看亲卫小心将人抬走,邓勉才回身将定国公扶起,“大帅,您怎么样?哪里伤了?”
“我没事,别担心,快叫军医看看嵩儿,我觉得他不太好。”定国公擦掉脸上血迹,即担心又心疼。他儿子儿媳可还在新婚,眼看又快过年,竟出了这种事!
“是。”
“轰!轰!”又是两声巨响,砖瓦飞溅,城墙垛坍塌,众人猫腰抱头,迅速向城墙下撤离。
定国公还在城墙上,周刚带着小伍士兵回护,以防匈奴人此时冲锋。他刚冲上城墙石阶,又听巨石落下声响,猫腰向上冲,正好碰到抬着赵元嵩跑过来的亲卫,看到小少年模样,心中一咯噔,回身大喊:“军医,军医何在?快,救人!”
“呜~~”悠长号角响起,战马嘶鸣、嘶杀喊叫,越来越近,匈奴人开始进攻。定国公等人驻足回望,发现他们竟将城门一侧城墙攉开一道大口子,墙体坍塌离地面仅剩一人之高。
周刚冲上城墙,啐口骂道:“卧槽他娘,这帮狗娘-养的!来人,集结所有弓箭手,火攻!”
城内一片混乱,油锅引起的火势渐弱,城墙这时又塌了,躲在附近掩体后的百姓惊恐万分。陈县令躲在大落石后,跪爬在地上,战战兢兢探出头,望向塌方的城墙,“守不住了,真守不住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想到匈奴人入城后的凶残,他顾不上军令,霍然起身,对着百姓民壮们喊道:“快走,城要破了,快去逃命吧!”他这么一喊,城中百姓更加惊慌,有一人逃离,便有好几人相随,很多人都跑回家去收拾细软。
第41章 长阳关之战
“军医!军医在哪?”从城墙上跑下来的定国公等人,护着赵元嵩找了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将人放在地上,邓勉着急忙慌地找军医。他听陈县令乱喊乱叫,当下弯腰拾起地上水火棍,两步上前,啪啪啪,棍子疾风骤雨般落下,将陈县令劈头盖脸得好一顿打。但他力道掌握得刚好,陈县令也只变成了只大猪头。“闭嘴,你身为县太爷,竟敢扰乱军心!”
“呜呜,不敢不敢,小将军饶命。”陈县令捂着脸,跪坐在地上,直接吓尿了。
赵元嵩被放在地上,不一会儿,脑下耳后流出一滩血。定国公半跪下身,用手探探他鼻息,竟是越来越弱了。定国公眼圈一红,悲戚道:“孩子,你千万不能有事啊,要不然为父如何向德儿交待!”要不是这孩子,今日躺在这里的就是他,他要是倒了,长阳关怎么办?虽说周刚也有几分急智,但他胆子还是小了些。守不住长阳,德儿那边更加危险。
另一边城墙上,周刚命人快速准备好防守战。第一波火攻,因烈酒已在之前洒完,城下油锅也被打翻,他们手中仅剩妇女们提前制作好的裹了油棉絮的箭矢,数量有限,每人只有三四支。这种箭火力小,射出后不在半途熄灭,打在身上也只是拍拍就灭的小火苗,制造不出多大伤害,也就给匈奴人带点小麻烦。他们需要借助之前洒下的酒,等匈奴人接近,点燃城下梯子,再寻之前被酒水淋到的人,准确把握好时机,定点射击,才能造成大面积杀伤。
虽城墙被开出一道口子,但匈奴人也不会傻到直接往里钻,两墙缺口之间狭隘,形成有利防守地形,只需几十名弓箭手轮射,便可将他们大军抵挡在外。故而,匈奴人不会只有一招攻城计,城墙下的梯子还是会被他们利用到。周刚便是考虑到此,才调来全部弓箭手,安插在最有利的地形,分别防卫城墙与大门侧的缺口。
只是,他们百十来号弓箭手,已经不到千人的士兵,真能扛住五千匈奴军队的进攻么?周刚也只能在心底呵呵了,但他表面不能显现出忧色,还要对将士们讲些鼓舞士气的话,“众将听令,一会儿等匈奴人近了再射箭,擦亮眼睛看准些,只射身上有湿痕的,重点是保护好自己,少射几个贼寇也不打紧,听清楚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