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审美与世界格格不入(65)
皇帝手边摆着一副传位诏书,刚刚写完不久,墨迹还是湿的,上面正正写着赵启星的名字。
“我不想当皇帝。”
启星没什么抱负,他在河阜镇已有了心爱的女子,只想在那个小地方当教书先生糊口,然后把她娶回家,平平淡淡过完后半辈子也就罢了。
“你身上有着赵氏的血脉,容不得你说不,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日后登基为帝,把她带回来给个位分便是了。”
启星再没说话,不是默认了,而是皇帝的思维与他完全不同,便也懒得白费口舌,他飞速行了个礼,
“皇上若无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后退一步,转身决然的离去,吴庸从殿外探进了半个脑袋,
“陛下?”
“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皇帝将圣旨小心翼翼的卷起来,塞进了一个玉筒中,然后藏进袖子里,裹上披风走出了殿外。
长夜寂寂,星河皎皎,树梢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吴庸在皇帝身侧打着灯笼,一步步的陪着他走。
“朕有许多年……许多年未这样看过星星了……”
皇帝睁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瞳孔深处多了几丝亮意,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此刻看着周围的景致,忽然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这碧昙花,是朕当年同舒妃一起栽种的,如今已长得如此茂盛了……”
皇帝粗糙的手抚摸着那碧绿的叶片,指节都在颤抖,他似乎已经神智不清,问吴庸,
“舒妃呢?”
吴庸垂眸,
“舒妃娘娘十年前便仙去了……”
“啊,是了,朕想起来了,那年她小产,一直郁郁寡欢,没多久便去了。”
皇帝忽然用袖子抹了把脸,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然后一路到了上朝的大殿里,值夜宫人许是偷懒睡觉了,里头空无一人,寂静空荡,走路稍微响些都有回声。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皇帝三年都没来过了,他一步步的走上那九十九道玉石阶,仓皇而又失措。
“陛下小心些。”
吴庸搀扶着他走上去,臂弯里的灯笼一晃一晃。
皇上愣愣的在龙椅上坐下,愣了会儿,忽然在上面站了起来,然后踩到了批阅奏折用的桌案上,他费劲抬头,堪堪能瞧见正大光明牌匾下的暗格。
“吴庸,”
他忽然出声,
“朕百年后,你要昭告天下,让英王继位。”
吴庸低低的应了,
“是。”
皇上缓缓从袖子里摸出玉筒,对准暗格轻轻一掷,叮铃一声轻响,竟被他扔了进去。
“唉……”
皇帝忽然长叹了口气,似解脱,似愧疚,似后悔,似乎还有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扶着桌沿颤颤巍巍的下来,吴庸连忙去扶,臂弯里的宫灯闪了闪,刷的一下熄灭了。
所幸夜不算黑,依稀能瞧见些轮廓,皇帝步下台阶,只觉遍体生寒,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哑声道,
“回吧。”
吴庸找门口的宫人要了盏新灯,搀着皇上回了寝殿,等他入睡之后,又悄悄原路返回大殿,不多时便出来了,直奔长信宫而去。
彼时谢初云已经和陈宇直睡下,听闻吴庸有要事求见,不得不从床上起身。
陈宇直原是抱着他的,忽觉怀里一空,迷迷糊糊的哼唧了一声,
“干嘛去……”
谢初云下意识屏住呼吸,又返回去拍了拍他的背,
“我喝口水,马上回来。”
于是陈宇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吴庸正焦急的在书房等着,不多时谢初云就来了,他身上还穿着寝衣,只随意披了件玄色的披风,愈发显得皮肤苍白,面上是被人扰了清梦的愠怒,声音沉沉的道,
“何事深夜来此?”
吴庸赶紧请罪,
“奴才该死,扰了督公休憩,只是事关重大,奴才不敢拖延。”
说完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从袖中将一件东西呈上,赫然是方才皇上扔进暗格的玉筒。
谢初云接过来把塞子拔掉,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布帛,一目十行的看完,忽的嗤笑了一声,
“这老东西。”
他挥手招了身旁的近侍,耳语几句,也不知吩咐了什么,那近侍出去片刻,再回来时怀中便抱了个锦盒。
谢初云打开,里面是一张明黄色用来书写圣旨的布帛,另还有一方玉玺,吴庸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乖觉的上前磨朱砂墨。
只见谢初云提笔,将圣旨原样照抄了一份,笔迹分毫不差,只是将“英王赵启星”五字改成了“信王赵握瑜”,末了他用玉玺在下方盖了印,吹干后塞原样进了玉筒,将东西递给吴庸。
“拿回去,放到原位,届时老东西驾崩,你知道怎么说的。”
“奴才省得。”
吴庸把玉筒塞进怀里,低调的离开了。
谢初云拉了拉滑落的披风,纤细的指节衬着玄色的衣料无端显得苍白无力,他的手握紧又松开,踟蹰片刻才入了内室。
陈宇直睡得沉,往日俊美逼人的容貌此时少了几分侵略性,谢初云半跪在床边,慢吞吞的俯身,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声音一板一眼的道,
“殿下日后登基,可莫负了奴……”
他大权在握,纵然陈宇直日后登基怀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谢初云也是不怕的,照着他以前的规矩,一剑杀了便是,再扶一个傀儡皇帝登基也没差……
可谢初云到底不想那么做。
陈宇直是一个难得合他眼缘,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的人,若是杀了,世间还有第二个么?
不,没有了。
谢初云心中摇头,就这么一个了。
陈宇直睡眼惺忪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抬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覆上了谢初云的脸。
掌心是温热的,脸颊是微凉的。
他迷迷糊糊的问,
“怎么还不睡?”
然后手往下,抱着谢初云的腰一个翻转,二人便都滚到了床的里头去。
谢初云悄悄解了披风扔出床下,如同往常一样,声音带着些软软的意味,
“喏,这便睡了。”
皇上昨日晚间受了风,第二日便不大好了,浑身高热不退,一直说胡话,太医扎针又喂药,却是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中间醒过一次,却是让吴庸传召诸位内阁大臣进宫。
这是要交代后事了。
陈宇直与启星在殿内侍疾,心里一时也说不准是个什么感觉,也许他见惯了生老病死,心中更多的只是感慨和淡漠。
皇帝活了这许久,也享了这许久的福气,他不苦,苦的是要接下这个烂摊子江山的人。
朝中各路文臣武将,但凡有些地位的,都在乾元殿外面候命,说是候命也不恰当,只不过是在等着皇帝驾崩的消息罢了。
他们有的是真伤心,有的是假伤心,更多的大概是心如死灰,毕竟都是大晋多年的老臣,当初投靠谢初云一是为了保命,二则是因为皇帝昏庸,扶不起来。
他们之中,武将浴血疆场,文臣十年寒窗,年少时亦有拳拳报国之心,可如今皆已被尽数磨灭。
昨日的气候尚是寒凉,今日却是艳阳高照,谢初云抬眼望了望天,被烈日刺得沁出了些许泪意,恍惚间又听得殿内一阵嘈杂的惊呼,转身走了进去。
皇上方才吐了口血出来,面若金纸,双眼瞪得老大,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他胸膛像是风箱一般,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太医都退下……启星……老九……你们……你们上前来……”
陈宇直闻言半跪在了床边,启星也沉默着跪下。
“老九……朕……朕对不住你……”
皇帝迎着陈宇直疑惑的目光,断断续续的道,
“启星还小……等朕百年……你……你要好好辅佐他……”
言下之意就是皇位会传给启星,陈宇直心想这年头皇帝说话都跟放屁似的吗,说过就不算话,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好像说会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吧?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快死了,让他走的顺畅点吧,陈宇直正要点头,外间便传来了一道细细柔柔的声音,
“陛下何出此言,您乃真命天子,何必妄言生死之事?”
转过头,是谢初云站在外间,他双手揣在袖子里,一步步的走来,经过一名太医身边,毫无预兆的一脚把人踹趴下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去给陛下诊治,一个个跪在外面是等本督公给你们赏钱吗?!”
声音又狠又厉,那名被他踹倒的太医慌忙起身,不着痕迹的抬头与他视线对上,然后赶紧磕了一个头,
“微臣该死,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一众太医拎着药箱挤到了床前,陈宇直后退给他们让出位置,悄悄到了外间,跟谢初云说悄悄话,
“皇兄约摸是想传位给启星的。”
陈宇直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告诉他一声,岂料谢初云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陛下这几日病得昏昏沉沉,脑子也是糊涂的,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说完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勾起,
“这皇位一定是你的。”
“是不是的也不打紧,人好好的最重要。”
陈宇直说的敞亮,心里其实也虚呢,他当不成皇帝就得被发配到末世去,丧尸满街晃,肠子流一地,吃了上顿没下顿,这种日子想想都令人头秃。
谢初云正欲说些什么,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天的哭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