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六(188)
君上沉静不语。
谢茂也很光棍,干脆从虚空中脱出一张沙发,翻身躺了上去,指节在膝上轻轻敲击:“我不着急啊,有本事你就把我轰到灰飞烟灭,是不是?”
“反正小衣那么听话,又敬畏你,害怕你,你把我弄死了,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是吧,你把我害死了,小衣还不是得乖乖地给你跪下,你叫他给你睡,他就给你睡,你叫他亲你一下,他就亲你一下,当着你的面,他都不敢提我,你故意说那个谢朝的谢茂啊,如何如何,小衣还会煞白着一张可怜的小脸,小心翼翼地跪在你身边,求你不要误会他……”
“他就算伤心得肝肠寸断,也不会让你知道,只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想一想我,念一声陛下,念一声先生。哎呀,小可怜,忠心耿耿服侍君上这么多年,竟然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最心爱的人都无法保全,只能黯然神伤……”
……
他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当初君上怎么拿衣飞石逼迫他,今天他就怎么照章奉还。
时至今日,他岂不知道君上对小衣情根深种?衣飞石是他的弱点,何尝不是君上的弱点?
叨叨到后来口渴了,谢茂还坐起来喝了两杯茶,又从虚空中拉出一张桌子,摆上一桌宴席,看样子是要吃起来了。这长期驻扎打持久战的模样,看得君上清冷无暇的神颜上都有了一丝淡淡的不耐。
说到最后,不知道是谢茂的那一句话打动了君上,他有了一丝退让。
“你若不肯应劫,不能执掌天庭。”君上说。
“你当我很想上班?”谢茂没好气地说。
“天庭若无人值守,便不能上载于天道、秩序天地。”君上指出其中的漏洞。
最开始君上的打算是他自己执掌天庭。谢茂与他重叠之后,他有一缕真灵,可以永远成为天庭的主宰,类似于天庭器灵。无心无情,无形无相。问题在于谢茂非要与他融合,那么,谢茂就必须渡过仙魔劫,才能成为天庭之主。
谢茂想了想,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君上微微颔首。
“你看小衣怎么样?”谢茂问道。
“当初你和小衣有替身咒都剖过身,他是肯为了你去死的。你现在身同世界,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他甘愿为了世界去死?就不说这个,你要命令他为世界舍身,他觉得他肯不肯舍?”
这想法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君上却完美地契合了谢茂的脑回路,若有所思。
“而且他这个人死脑筋啊,绝对不会因情误事,只要不是我出了问题,他肯定会把你的命令、把这个世界当作头等大事。你和我融合之后,我也是身同世界的大圣人了对不对?我能出什么事啊?我要是出事不就是这个世界出事了?换句话说,小衣肯定只会把这个世界当作第一位!”
“老弟,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有没有道理?是不是另辟蹊径、处置得宜?”
君上缓缓点头:“可行。”
他不许谢茂执掌天庭,并非怀疑谢茂的品行。而是因为在谢茂心中,衣飞石的位置太过重要。
若如谢茂所愿,让衣飞石执掌天庭,一来衣飞石生性忠诚,令行禁止,绝不会手持天庭肆意行使,二来一旦衣飞石成为天庭之主,必受天地钟爱,气运横行无匹,再不可能有什么灾祸。这样一来,谢茂也不会为此心生横澜,两处都平安。
思来想去,谢茂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居然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
衣飞石焦虑地等在门外。
突然见房门洞开,谢茂手持一片符纸倾洒而下,就有金光在天地间闪烁。
“小衣,剖身渡劫!”谢茂催促道。
衣飞石目瞪口呆。
下一秒,漫天劫云突然变了方向,彻底锁定在衣飞石身上。
衣飞石:“??”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变成我渡劫了?
第836章 两界共主(236)
仙魔劫锁定在衣飞石身上,劫数可怖的威压汹涌而至。
天地间所有的压力都在一瞬间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衣飞石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惊慌恐惧,而是松了口气。
——劫数到了他身上,他就不必操心怎么替谢茂挡住了。
每有危险降临谢茂身上时,护主的本能都会驱使衣飞石化为铠甲,紧贴谢茂身上。然而,并不是所有危险都能用化为铠甲的方式去抵挡。仙魔劫这种等级的劫数,他根本就挡不住,扑上去也是添乱。
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劫数突然转向,衣飞石还未考虑后果,只能想到前头。毕竟劫数只要不是冲着谢茂去的,事态好了大半。至于他自己要怎么脱身,那是另外一回事——这事不难解决,至不济他还能分灵重生。
见谢茂冲了出来,似要靠近自己,扛着仙魔劫威压的衣飞石仓惶后退:“先生退后。”
这种情况下,衣飞石控制不了劫雷的方向,更不知道劫雷何时降落。
万一说话时就有劫雷劈下来,谢茂和他站得稍微近一些,二人就要一起陨落,何必冒险?
“照着这咒文渡劫。”谢茂指着在虚空中闪烁的金文。
金光闪烁的符文原本极其难以辨认,经过谢茂的指点,衣飞石才一一读出字句。咒文被君上修改过,衣飞石是此咒首创,念诵之时并无艰深迟滞之处,难处在于,此咒献祭自身,必将天地世界视若第一位,衣飞石犯难之处和谢茂相同,若世界与君上只能择一保全,衣飞石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迟疑,必然保全君上。
“你是不是傻?他身同世界,我与他一旦融合,一样身同世界。”谢茂催促道。
仙魔劫虽是君上所控制,可君上现在处于半沉睡的状态,另有天庭上载进行中,很多事情都不可控。
他和君上在虚空状态下肆无忌惮地拖延谈判,是因为他和君上同属一人,二人谈判实际是在心内灵犀之中,可以称之为时间之外,怎么耽搁都不碍事。衣飞石迟疑却是在现实中,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
——说不得,下一秒劫雷就劈下来了。
难得见谢茂这么焦急,他催促一句,衣飞石再不迟疑,果断念诵了咒文。
事已至此,小世界里诸位圣人、半圣都已找到了劫云锁定的位置,纷纷驾云而至。
云头诸圣人纷至沓来,只见天地间充斥着不祥的血腥气,遍地碎烂的皮肉骨血,衣飞石小半条胳膊都已经碎成了渣渣。第一个冲上来的就是刘叙恩:“师父?!为何剖身!”
玉翡剑铮地飞出,将刘叙恩逼得倒退二十尺,犹觉得不够远,于是押着刘叙恩再退二十尺。
衣飞石在念咒。
谢茂解释道:“你师父欲为天庭之主,必渡仙魔劫。”
与之同来的娲皇、羲皇都微微侧目,菩萨更是很意外地看着谢茂。
连正在念咒献祭自己的衣飞石都有些意外。
天庭之主?
所有人都认为谢茂这么辛辛苦苦地打造天庭,背后控制天庭的人必然会是他自己。
临到天庭上载前夕,突然爆了个大雷,要将天庭之主的位置让予衣飞石。
须知道衣飞石已经是阴庭主人,就算他常年不下九幽视事,政务都委托给了刘判,可他阴庭之主、轮回大帝的圣号今在永在,怎么突然之间还要兼任天庭之主的职位了?不知道的只认为谢茂这是逮着一只羊拼命薅羊毛,知道的就纷纷咂舌了,您这是封赠上瘾了?
从前以九幽之地封赠圣人之位,现在直接把天庭都送了出去,还真是全力栽培、不遗余力?
只有刘叙恩看着遍地鲜血双眼发红:“师父。”
他倒也知道分寸,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不敢对谢茂无礼。
然而,他对谢茂的不服不满也重新到了临界点。什么将天庭之主赠与我师父,还不是你自己拈轻怕重、不敢承受剖身之苦,就叫我师父去顶雷!明知道我师父绝不会违背你的命令,他做天庭之主,与你自己做天庭之主有什么两样?我师父就是替你剖身受苦的傀儡而已!
衣飞石的咒文已经念诵到了最紧要处。
“规——”
“天——”
“矩——”
“地——”
……
咒文的内容让刘叙恩有了一丝触动。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谢茂并非是因为不愿承受剖身之苦,才被迫将天庭委托给了衣飞石。
他一直紧张盯着衣飞石的双眼斜出一缕余光,偷瞄着谢茂。谢茂也在看衣飞石剖身的过程,根据刘叙恩近日的观察,谢茂本不该这么冷静地看着衣飞石剖身,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表现出特别痛苦焦虑的情绪。
——古神与菩萨皆在,自然与私密场合不同。谢茂久居上位,想要喜怒不形于色并不困难。
然而,刘叙恩注意到,谢茂所在的位置,比所有人都离衣飞石更近许多。
他就这么近距离守在衣飞石身边,左手垂在身边,右手虚拢在身前,是一个随时能捏起剑诀的姿态。
这是在替衣飞石护法。
不仅做好准备替衣飞石分担扛不住的仙魔劫,也是替无暇他顾的衣飞石提防着外人趁火打劫。
这个外人包括所有未知的势力,也包括目前前来察看情况的古神们,菩萨,以及……我。意识到这一点,刘叙恩又往后退了很长一段距离,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具有威胁性。
很多年来,刘叙恩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和徐莲才是师父的自己人。君上是主宰着众人生死祸福、必须小心翼翼应酬伺候的外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师父和君上才是自己人。彼此信任绝无猜忌的自己人。
刘叙恩微微侧身,将背心对着衣飞石与谢茂,看向羲皇。
两位远古大神还未说话,菩萨口念慈悲,说:“祈愿阴天子渡劫顺遂。”足下莲花盛放,法驾飘然远去。
羲皇与娲皇也看出衣圣人渡劫艰难,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种情况下,避嫌比凑热闹要紧,先后说了些祝福的吉祥话,又说待劫数过后,再来庆贺天庭上线,各自告辞离开。
——天庭如此紧要的“宝贝”,谁不想据为己有?
若非君上品性无暇,衣飞石又以“执剑人”之凶名在外,两位上古圣皇与菩萨,都得考虑天庭的归属问题。
倒也不是说羲皇、娲皇与菩萨执迷于权威霸道,想要拿着天庭作威作福。以他们的地位,取走天庭也无非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非要不可。主要是圣人心中都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不靠谱的人手里,何如我来执掌?
刘叙恩将几位来“看热闹”的圣人、半圣打发之后,方才转过身来,说:“弟子也祝恩师渡劫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