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中(217)
沐慈抬手,打断:“大姑奶奶,您若想我帮她,就照实说,别好心编瞎话却坏事。有一件事我也当对您说,夜行卫人员都纳入了国家机密军籍,信息已经和宫里共享了。”
意思是有些事,皇帝迟早要知道的。
临安变了脸色,怪异盯了沐慈几眼……竟然把夜行卫那种大杀器也和皇帝共享,楚王也绝不是愚蠢,那就代表他的胸怀真博大到了一定境界。
临安看了看杨佳嘉,试探问:“这孩子就是一时糊涂,在外吃了点苦头,被家人找到送到我这里来,想让我为她遮掩一二。对外就说病好了,怕福气薄,跟着我清修一段时日。”
不然一病几个月,这绝对会被皇室退婚,这辈子也别想找个好人家了。但是从临安身边出去的姑娘就不同了,皇室也要高看一眼,就能抹杀她私自外逃数日的过错。
没人敢怀疑临安的话,更无人敢怀疑她身边女官的清白。
临安道:“我当年欠了前杨皇后一个人情,杨涯拼着老脸不要求到我这里,佳嘉也是个好孩子,我就像帮帮她。”然后临安看着沐慈,正是因为知道他有夜行卫,又素知他是个不会说谎的,怕他捅出去,才找他来帮忙。
沐慈却是爱莫能助:“很抱歉,我最多保持沉默,但若有一天三哥自己发现,问到我,我是不会撒谎的。”
大家齐齐变了脸色。
事前隐瞒,是恶意欺君,下场肯定不会太妙。
临安揉一揉太阳穴,十分头痛。朝阳也不赞同看一眼沐慈。杨佳嘉绞着手帕,十分不安,见临安不舒服,赶紧上前伺候。
沐慈看小姑娘是真关心临安,就问:“这位姑娘自己的意思呢?是想入宫,还是想获得自由?”
杨佳嘉苦笑一下。
临安叹气,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拍拍:“嘉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说你的想法吧?”
杨佳嘉犹豫许久,才道:“先前因我是幺女,家里上下都疼我,我任性妄为了些,不愿入宫,祖父也答应了我的。不成想……母亲她心心念念京中繁华,不爱呆在荒烟蔓草的边境之地,一意让我入选,觉得这是为我好……我一时冲动,愤然离家,实在……实在鲁莽。”
“的确!”
杨佳嘉看向沐慈,慢慢跪在他身前:“楚王殿下,这些时日我在太奶奶处日日聆听垂训,明白入宫之事已成定局,若因我任性妄为,必会祸及家族,甚至致使君臣失和。但是当初,我实在也有苦衷……”杨佳嘉咬咬牙,最后决定坦白,“之前我抵死不愿入宫,主因还是谢贤……现在应称谢氏罪女,有她在,中宫以妾灭妻,乌烟瘴气,我原有个闺中姐姐曾是陛下在潜邸时的侧妃,被谢氏罪女害得一尸两命。我却苦无证据指证他,实在怕入了宫忍不住与她拼个你死我活。我想着后半辈子要与那些勾心斗角,鬼蜮伎俩为伍,只觉心灰意冷,才……”
沐慈懂了,谢贤妃死了,梅皇后立起来,宫里风气好些,杨佳嘉也没有了一定不入宫的理由。
沐慈道:“我再问你,可仍存清白?”
杨佳嘉的脸红透了,忸怩不语,眼底暗含一丝屈辱,却不敢顶撞楚王。
沐慈点点头:“懂了,本来这事我不该管,但太姑奶奶请托,你背后又站着杨家,未免皇族与杨家生隙,于国有害,我且替你问一问三哥的意思。不过我不会有任何隐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我在倒不怕三哥生气,只是你入宫后会有更严格的身体检查,你能不能忍得?更可能遭遇轻贱慢待,你能不能受得?”
不能忍得受得,就不要入宫,因为会闹出更大的麻烦,失去了忍辱负重为家族牺牲的意义。
沐慈不会赞美这样的牺牲,可是大幸是宗法制的国家,宗族子弟都是这样以家族为重,牺牲小我的,沐慈虽觉得不够人性化,也深受其害,却从不会用蛮力强制改变整个社会结构。
就算改变,也是社会发展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的变化。
沐慈出了静业寺,又上了马车。
梅容立即挑眉:“心情不好?”
“嗯。”沐慈也没问他怎么从自己无悲无喜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情的,靠在他的怀里。
梅容没多问,亲一亲他的鬓角,不再说话。
第344章 帝后和睦
大幸的皇帝,从来不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的。特别是想当个好皇帝,就得遵守很多规矩,一言一行堪称万民表率。
如果不遵守,就会有御史叨卜叨卜,直言进谏或上书建言,一直到皇帝遵守为止。特别是任命了苏砚这个御史大夫之后,德光帝简直就不敢有行差踏错,否则就是水深火热。
比如说,每逢初一、十五,按规矩皇帝必须留宿在皇后的仁明殿,表示对皇后的尊重。
可德光帝从没去过,连进仁明殿瞧一眼都不曾。后宫之事御史一直知道,原先还只是隔三差五念叨。苏砚上任后,追着皇帝每天刷日常,引经据典讲道理。
德光帝烦的抓头,恨得咬牙,却因为大祖遗训,文臣是不允许虐杀责打的,更不能因言论罪。这个苏砚是九弟举荐,又尽忠职守,清肃官场风气,德光帝不能不给面子,只好被迫听一大堆帝后和睦如何如何,帝后不和如何如何的劝诫。
丫蛋的,皇帝连找个哪个女人睡都要干涉,真心很不自由。
但现在情形变了,宫变后谢贤妃获罪身死,德光帝又觉出梅皇后的好来,又总想起九弟劝诫,让他尽早弄出几个嫡子……他知道这是真心为他好,为国家好,可是呢,夫妻两有十年没那个什么了吧,陌生得很。再说人家心里怨不怨呢?肯不肯和好呢?
梅皇后又不是普通妃嫔,得尊重吧。
是以德光帝一直没好意思过去,更不提留宿。
祁丰节刚好和初五在一块儿,可以i放假两天。
德光帝因梅容送了贺礼,九弟又中途跑了,他找不到个人说说话,浑身有点不得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得劲,相辉楼与民同乐都觉得索然无味,就早早离场,回了宫。
节日虽不是初一十五,但按礼法还是得留宿皇后处的,他好容易过个开心(?)的节日,放松几天,不想还被御史大夫苏砚念叨。
算了,去仁明殿吧。迟早要面对,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沐惗坐在御辇里,心中思绪纷杂——皇后怎么会有个不该存在的杂血胡子的弟弟?她有这样的污点,是怎么通过先帝查验,成为皇子正妃的?是梅显隐瞒,还是说……先帝一直知道?只等必要时好钳制他?
还有,九弟和那杂血胡子的关系……也太亲密了些。联想到自家九弟不爱女子,莫不是……
我的天啊!
可别叫那胆大妄为的胡子带坏了他亲爱的小九弟。
呃,内什么,沐惗作为兄长,总觉得弟弟是个需要照顾的娇小柔弱的孩子,萌萌软软怕被人拐走……哪怕沐慈已经一次又一次大发神威。
这应该就是……长兄如父……吧?
天授帝过世还不满三年,虽减了孝期,后宫无需一直着素色,新进的后妃已经穿红戴绿,争妍斗艳。但沐惗踏进仁明殿,却见殿内布置并不华丽,略显朴素却很温馨,每一个细节都透出舒服自在。
字画屏风雅致不说,其间点缀了许多素色的鲜花,犹如点睛之笔,让殿内显得生机盎然。殿内一尘不染,却并不算十分规整,有几本书和一些小玩物,随意散放在随手能拿起的地方,显出一种居家的闲适,让人不自觉感到放松。
沐惗有些小紧张的心安定了些。
“臣妾恭迎君家。”迎出来的梅皇后褪了华丽的衣饰钗环,只穿一身略有些旧的淡黄锦衣,头插银饰,鬓间别这一朵白山茶。沐惗立即明白梅皇后仍在守孝,觉得她纯孝守礼,心中十分熨帖。
梅宜品性的确极好,更是个心胸疏阔,很会享受生活的女子。
做皇子妃时,因沐惗不喜她,梅宜也从不放低自尊使出婉转手段,便不往前凑,关起门过自在日子,其他一应事体都不管,谁爱掌权谁掌。除了必须正妻出席的场合被沐惗叫出来,其他场合她从不露面。
必要时,梅宜即使出面也很少说话,保持微笑得体的样子,充当专业布景板。这也给了谢太后“梅皇后性子软好拿捏”的感官。
至于不受宠会不会被克扣用度,梅宜表示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句土豪一点的话——她娘家有得是钱,特别是三弟对她,那是一点都不吝惜,有时皇帝都没有的珍贵、稀奇玩意儿,她都能得到。
平日里,她都是直接拿磨圆的各色宝石当弹珠儿,给自己的小宫女们玩耍取乐的。
她喜欢孩子,却一直没孩子。
成婚十年无子,有人暗搓搓说她不能生,从没有人说这是男人的错,只说女人抓不住男人的心。
沐惗登基的时候,差点以无子换皇后,好悬梅容求恳,楚王干涉,才保下梅宜的皇后位。
梅宜自己却好似一点都不急,入宫也从不往皇帝跟前凑,把小宫女当成小孩子在宠。
谢婉打压下梅宜,见她不怒不怨,安安静静没威胁,就不再针对她了,后来还挺喜欢到梅宜处串门的。因为梅宜脾气太好,性子太软,但凡她看中点什么,随手拿去就是了。梅宜从不在意,十分大方。
谢太妃不好意思那么眼皮子浅,开口要媳妇的东西。但梅氏真的很乖,做皇子妃时隔三差五入宫问安,入宫做皇后也每日晨昏定省,必带好东西过来。有时谢太妃多看了她身上某个新奇饰物一眼,梅氏就会立即孝敬给谢太后。
谢太后的体己一小半都是从梅皇后处得来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算手不软,还得想着让母鸡天天下金蛋,不能一把掐死不是?所以梅皇后虽不得宠,但日子过得真挺好的。谢太妃撺掇皇帝换皇后,虽得群臣阻止,却也有一部分是念在梅氏“乖巧孝顺”的份上,才作罢。
所以说,不论古今,“花钱消灾”是比美貌更万用的通行证。
而能支撑梅皇后花钱买平安,拥有一处安乐地,把自在小日子过好的根源,是因她有个好三弟梅容。
沐惗一贯知道自己妻子有钱,但一个出息的大男人,是不能够盯着妻子的嫁妆体己的,所以他刚登基,没钱那会儿,也从想都没想过找妻子弄钱。
再说,他都好几年没在梅氏屋里留宿了,一来就开口问钱多不好意思。
“皇后平身!”沐惗上前拉梅宜起身,见梅宜白嫩的手上有一些没洗干净的绿痕,牵起来看了几眼,温和问,“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梅宜也不缩手,展开让沐惗细看,温柔大方道:“臣妾在给花剪枝插瓶,沾了些叶汁,君家可别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