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冠天下[重生](3)
绿羽鸟只得去拍驴屁股。
驴大爷在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街面上悠哉踏步,车板吱呀吱呀叫得一声高过一声,终于到拐角时,这陈年旧车散了架,亏得江栖鹤躲避及时,没至于摔倒在地。
江栖鹤叹了一声,等绿羽鸟停到他肩头后,道:“宰了吃吧。”
“还是卖了吧,这肉你不爱吃,煮熟也是浪费。”
“你说得似乎有道理。”
“但您老人家腿脚还行吗,能走吗?”
难不成你还能给我找根拐杖?江栖鹤翻了个白眼,伸手牵住驴绳,拉着它往当铺走,最后,在某家屠户门前,换得了几十个铜板。
“够买包子了。”绿羽鸟脆生生道。
江栖鹤把这几十个串成一串的铜板抛起又接住,在夜色中发出一声不太悦耳的响,就在此时,蜷缩在街角动也不动的白发乞丐忽然扭过头来。
乞丐直勾勾盯着江栖鹤手里的钱,像是狼注视着肉。江栖鹤这才注意到这乞丐并非因年老而满头花白,那张脸反而年轻得很,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小孩眼眸黑得深沉,像是结了层霜的黑曜石,冷光只泛在表面,窥探不到深处。
但眼型很漂亮,是狭长凤眼,眼尾似挑非挑,勾出的那丝弧度无端威严入骨。
他神色冷静到漠然,完全不似街边的落魄乞丐,倒像是伺机而动的杀手。
小孩怀里还抱着一把剑,是把重剑,锋刃似雪,剑柄亦是雪白,刻着精巧的银纹,像是轻轻巧巧擦过天边的一丝云。
江栖鹤“咦”了一声,“你觉不觉得他很眼熟?”
“什么眼熟?”
“眼睛很熟。”
“……”
“剑也熟。”
绿羽鸟稍稍思考了一下,道:“你曾经睡过?”
江栖鹤嗤笑一声,“五百年前睡过?就他这模样,像是长了五百岁吗?”
“……”绿羽鸟嘟囔道,“随口一说,我又不是很懂这个。”
就在一人一鸟随意说话的间隙,那小孩儿竟抱着剑朝江栖鹤直冲而来,身法迅疾犹如鬼魅,眨眼不到就闪至江栖鹤身前,手指一伸、一挑,勾走他手里的铜钱。
江栖鹤眼一眨,唇角勾起一抹笑,以同样的速度出手,抓住铜钱绳子的另一端。
“小孩子家家,干嘛学人家抢劫呢?”他轻声道。
衣衫褴褛的白发小孩并不回答,只用力拽住铜钱,死死往自己的方向拖。
江栖鹤暗暗心惊,这小孩力气太大了,哪怕他用尽全力,也似乎敌不过。
思及此,他干脆瞥下眸眼,手一松,看着这小孩儿因为反作用力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小孩儿没有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腿,而是飞速看了江栖鹤一眼,把铜钱揣进自己怀里,但他衣衫太破了,哐当一声,这钱又给掉到了地上。
他似乎很疑惑,眉头拧成个川字,将钱捡起,重复方才的动作。
长得怪好看,可惜是个傻的。
江栖鹤心中生出一点怜惜,但也仅有一点儿。看这小傻子不厌其烦地揣钱掉落三五次后,转身便走。
“那是我们的钱呐!”绿羽鸟不甘心地在他身后扇翅膀。
“就几十个铜板。”江栖鹤漫不经心开口,“先去醉云楼填饱肚子再说。”
江栖鹤兜着这身陈旧发黄的白衣施施然往前,衣袂被绵绵晚风牵起,在半空中晃荡出蝶翼般的弧线。
他浅色的眸子略略下撇,透着股腐朽般的无力,走出街口没几步,竟停下来,望着周遭铺面若有所思。
五百年没来过洛夜城,竟是有些不记得路了。
“阿绿。”江栖鹤轻唤一声,绿羽鸟很懂地飞离肩头,在前带路。
“洛夜城改建过。”阿绿边飞边道,“好像是暮叹花忽然疯狂生长之后的事情吧。”
“暮叹花?”江栖鹤蹙眉。
“就是这种。”阿绿往街旁一旋,落到一棵开满白花的树下,“是在你下了虚渊后,才开始在七州上生长的。”
江栖鹤心道这也许与当年罪孽海暴动有关,脚步未停,紧跟在阿绿身后。
醉云楼只是洛夜城的一座小酒楼,不过洛夜城繁华,往日这个时候仍是一派热闹,食客络绎不绝,而今日,竟闭了门。
不过里头的灯还都亮着,大堂内辉煌得紧。
江栖鹤没上前问,因此在他之前,就有三五人上去敲门,结果给拒了回去。
“客官,真是对不住,今夜有人包场。”伙计推开半扇门,笑容歉意。
楼里的灯光泄出些许,顺着这扇门,江栖鹤看见了立在大厅圆桌上的一件东西。
一块牌位。
一块黑漆漆的牌位。
一块大抵是用沉沉檀木制成的、以瘦金体阴刻着“春风君江栖鹤位”几字的……牌位。
江栖鹤眼皮跳了一下,前头那伙人仍是不甘心,在向伙计打听是哪位如此大手笔。
“那位公子未曾告诉我们姓名,不过看得出,是为了祭奠春风君。”伙计语速飞快,话语中透出几分骄傲,“以前呐,春风君可喜欢上我们楼吃饭了。”
江栖鹤眼皮又跳了跳:“什么玩意儿?”
阿绿倒是很平静,这些年来,此类事它已见得太多:“给你的祭饭。”
“今天是你的忌日。”它又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批人给你烧钱哭坟。”
“我哪有坟?来烟华海哭么?”江栖鹤随口道。
阿绿:“我就这么一说,就是在纸钱堆前哭的意思。”
他瞬间情绪复杂起来,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紧接着便见他调整好面部表情,提步迈出去。
“你干嘛?”阿绿忙问。
“给我的祭饭,若我不吃,岂不是浪费?”江栖鹤头也不回,话说得理直气壮。
江栖鹤到底是没明目张胆地进去,他给往自己身上丢了道隐匿术,才推门而入。虽说这位不知名的有钱人包了整场,但菜只摆了一桌,不管他爱吃的还是不爱吃的都有,大抵是将醉云楼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
大厅里并没有留伙计,都去后院窝着打牌了,江栖鹤便正大光明地坐下,拿毛巾净手,执起筷子、端起碗。
可悄无声息地,方才卖驴时碰见的白发小孩儿,竟也溜了进来。
第3章 朝春暮叹(二)
第三章朝春暮叹(二)
江栖鹤向来是个冷静的主,面对乍然出现的人,未曾表露出半点惊讶。
也不管施了隐身术后在人前吃东西有多怪异,他不慌不忙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口中,慢吞吞地将肉与骨分离,吐出骨头,细细将肉嚼下去。
即使五百年过去,醉云楼的手艺依旧与当初如出一辙,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微酸爽口。
江栖鹤又夹起第二块,这时,白发小孩儿自觉地站到他对面,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去扒鸡腿。
“没人教过你饭前要洗手么?”江栖鹤左手往桌面上轻轻叩响,对面的小孩儿后背抖了一下,手也闪电般缩回去,有些无措地抬眼,直直望着江栖鹤。
他看穿了江栖鹤的隐身术。
虽然听声辩位也是判断方位的一种手段,但江栖鹤清楚,这小孩儿并非如此,而是真真切切看见了他。
江栖鹤来到七州已经七百多年,境界至无相境,位列十圣之一,他老人家自己独门密创的隐身术,便是往其他十圣面前晃,也很难被察觉。
而现在……
这小孩儿到底什么来历?
江栖鹤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眉,仔细端详对面人。
雪白重剑依旧他被抱在怀里,小孩儿还不及这剑高,身板细小,分明很饿,但力气极大。
黑眸依旧蒙着一层霜,但不若初见那般冷,眼底淌着慌张,倒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他看了江栖鹤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回鸡腿上,犹豫着要再度抬手。
果真是……孩子心性。
江栖鹤向来对小孩没辙,这家伙似乎还是个说不听的,为了不让满桌子菜都遭到那手指缝里的黑泥荼毒,只好将手边的毛巾丢过去,同时也不再思考他的来历。
“要把手擦干净了才能吃饭。”他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
但小孩儿没动,他怔怔捧着这根毛巾,眼珠子转也不转。
还真是个傻的。
江栖鹤敛下眸子,自顾自吃起来。
他用的是筷子,小孩儿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拿过旁边的那双,笨拙地学他的模样去夹菜,也尝试了几次如江栖鹤那般坐着用饭,但因抱着剑,姿势不舒服而作罢。
小孩儿手上仍是泥,但好歹不会直接沾到菜上,且他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尝试几次后,就能稳当地夹起菜来。
江栖鹤心里的不耐烦少了一些,糖醋排骨吃得不想再吃后,他朝小孩儿招手。
“过来。”
小孩儿有些犹豫,但斟酌几息后,终是选择听江栖鹤的话。
“来,我们换一盘。”江栖鹤把手边的香菇鸡块端起塞到他手里,“你吃这个,我吃你那边的糖醋里脊。”
后者不清楚什么是糖醋里脊,手里被塞了盘肉,只知道低头吃,江栖鹤便极为快速地把糖醋里脊给捞过来,同时还将好几道菜的位置换了换。
“老吃酸的,您是怀上了吗?”在另一边啄肉丝的阿绿忍不住开口。
“是啊,怀上了,不仅吃酸,还吃辣,儿女双全。”江栖鹤头也不抬,悠悠还嘴。
这一桌子“祭饭”大多进了小孩儿肚子,江栖鹤并未吃多少。
他停筷时,抱剑站着的小孩儿也唰的抬头。
“吃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江栖鹤从座椅里起身,拿过一根新毛巾擦嘴,再一折,用干净的一面慢吞吞擦拭手指。他擦得很细致,从指尖到指根,再转过指缝,由下而上。
小孩儿见状,来到江栖鹤身前,仰着脸,黑眸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一顿饭下来,他没了初见时的冷漠警惕,江栖鹤也才注意到,这小孩儿将先前那串铜钱挂在了脖子上。
好吧,还是会找方法,可能没那么傻。
江栖鹤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些,然后又拿起一张干净毛巾,递给小孩。
也亏得这家店没有因为这是一桌祭饭就怠慢,每一个座位前都备好了湿毛巾。
小孩安静擦手,江栖鹤转过头去看向那方牌位。
很实的檀木,上佳料子,把上面的字给刮了拿去当掉,应该值不少钱。
想着,江栖鹤便行动起来,他大步跨过去,将牌位一捞,卷进衣袖里,转身打算走人。
门恰巧就开了,推门而入那人一身玄青底刺黄边衣袍,袖口、腰间以银线绣着曼陀罗纹,发束得一丝不苟,手提一把长剑,剑鞘上花纹鎏金,那是展翅的神鸟,于曼陀罗花海中掠过。
随着他走进,浅淡的光自上而下流淌,金灿灿的凤凰仿佛真的振翅一般,几欲从乌黑画布似的剑鞘上飞出。
哟,神都来人,剑依旧如往昔那般风骚。
江栖鹤短促地笑了一下,心说今日和这门派还真是有缘。
这名神都弟子模样俊秀,年轻得很,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稚气,先前步伐倒稳,甫一进门就乱了。
他视线从满桌空盘上一扫而过,再于摆放牌位的地方停顿几息,旋即抽剑而出,剑光急冲冲逼上桌旁小孩儿脖颈。
小孩儿反应也快,被他擦花的毛巾松松一抛,于空中旋开与剑光相挡,接着双手握上重剑剑柄,手一侧、步伐一踏,同来人的剑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