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170)
接下去的内容顾沉舟没有在关注,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被别人关注,直接关掉了贺海楼和自己的手机,接着把贺海楼脑袋上已经捂热了的毛巾拿到手里,走进外边的卫生间,重新浸过冰水之后,才再回到房间里。
仅仅一个来回,深蓝色的房间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顾沉舟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摸了摸贺海楼的额头,把毛巾重新盖上去。
闭着眼睛的人突然睁了一下眼,又似乎很困倦似的,只坚持了几秒钟,就重新闭上。但薄薄的眼皮刚刚掉下去,眼睛的主人似乎又立刻惊醒过来,重新睁开眼睛,并且无意识地动着手指,似乎试图从疲倦中挣扎起来……这样重复了几次,贺海楼的神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好像带着一点儿的茫然,又好像带着一点儿其他说不清的表情。
顾沉舟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床上的人。
他关掉了笔记本电脑,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其他任何事情,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看对方在睡与醒的间隙里苦苦挣扎。
真痛苦。
真美。
他并不是不喜欢贺海楼。顾沉舟不期然地这样想道。
他多半猜得出贺海楼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但不确定贺海楼这么做的目的。做一个既成事实吗?那又怎么样?不管是他还是贺海楼,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就是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明天照样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两个人掰了。
这一点贺海楼不会想不到。
所以,贺海楼到底,在想什么?
窗户外边隐隐约约的歌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床上的人似乎呼吸有点不顺畅,胸口急剧地起伏了几下,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张合着。
顾沉舟往前一探,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掌,低垂着眼睛,将曲起来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平。
比如他爸爸,最近从上边对他加下来的压力,与其说是因为贺海楼的事情震怒,不如说是对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看看厉害,也看看他的厉害。
事情其实很简单。
青乡县的事情,薛明珊的事情,既是他爸爸的意思,又不是他爸爸的意思。
如果他扛不过去,没法解决,那当然——当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以后,事业、婚姻,都必须听从家里的安排,别说和贺海楼在一起,哪怕娶女人,也不一定真能娶到自己称心如意的那一个。
反之,如果他扛得过去,那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事业、娶自己想要的女人、甚至以后都不结婚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都没有什么关系。
“等等,你别跑!”睡梦中的贺海楼突然嚷了一嗓子。
顾沉舟以为对方醒了,抬头一看,说话的人还紧紧闭着眼睛,眉头也拧起来,一张脸上写满了别扭。
他的目光在对方的面孔上流连了一会,认认真真的观察分析,寻找和平常的相同与不同之处——然后他为自己没什么意义的行为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上的毛巾,翻了一面。
额上的冰凉让贺海楼安静了几分钟。但这点安静还没有持续十分钟,床上的一个翻身,毛巾就掉到了枕头上。
顾沉舟掰了掰对方的肩膀,也没有太用力,就听见睡着了的贺海楼咕哝:“叫你不要跑了,看老子追不上你……烂木头……嗯,小舟……”
顾沉舟顿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可没跑。”
一句话说完,他微微笑起来,弯下身子凑到贺海楼耳边说:“不过,如果你让我留下来的方法只是眼下这些的话——”
还不够,远远不够。
但是他又要贺海楼做些什么呢?
如同之前想的,他能找到一百个理由跟贺海楼在一起,也能找到一百个理由不跟贺海楼在一起。
可是他到底会因为什么而决定和贺海楼在一起——
顾沉舟自己也并不知道。他几乎无法想象。
“贺海楼,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呢?”顾沉舟问,一半问对方,一半问自己。
第135章 笋干味的虾
天还一片深黑的时候,贺海楼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睡在靠窗户的一边,细细的凉风从窗户敞开的一条缝里挤进来,吹拂到他的脸上,有一点麻痒的感觉。他花费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度过了从睡到醒的过程。
房间里的灯都关掉了,黑糊糊的一片。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窗户外射进来的光线,有橘黄色的路灯,有霜白色的月光,或许还有一点点黯淡的深蓝,它们糅杂成一束,从仅剩的半扇没有被窗帘遮挡住的窗户射进来,在地上铺出了一小片光区,其中还有几道手指粗细的光条,从地上一跃而起,照到了床铺的边沿。
贺海楼抬起手指,明明什么都没有碰到,却将亮白的光条拘在了指掌之间。
贺海楼的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
他精神奕奕的,四肢和身躯一点都没有刚清醒时候的慵懒,反而充满了力道,额头上——贺海楼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的热度当然也褪去了,只留下人体的温度。他再一扭头,睡在旁边的人映入眼底,平缓的呼吸声传进耳朵,于是连带着身体里头的心脏,也开始健康而有活力地咚咚咚跳动着。
真是——贺海楼轻轻咬了咬牙,分辨着衡量着自己的心情。
不用摇摆也不用考虑,他告诉自己:一种很快乐的感觉。
人的身体或许真的和心情息息相关。比如在病中的时候总会虚弱脆弱一些,比如病好了会非常高兴,再比如被自己中意的人陪伴照顾好了,会非常的——满足。
我很快乐。贺海楼安安静静地想着。愉悦的情绪支配着他的行动,让他连一个伸手摸毛巾的动作都做得小心翼翼地,唯恐惊醒了身旁的人。
毛巾是灰色的,并没有掉在床上,而是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床头的盘子上的。显而易见,顾沉舟是确定他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之后,才躺下来休息的。
贺海楼摸到了毛巾,还很冰。他又借着窗前的光线看了看,灰色的,不是之前的那一条。
小舟是什么时候睡下来的?他是什么时候退烧的?这之间的时间,小舟是不是一直陪在旁边?
这个时候,贺海楼突然对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兴致勃勃地在脑海里列出了一种一种可能,又乐此不疲的从各种蛛丝马迹上找到悖论,将这一种一种可能推翻掉。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开始有些厌倦,于是翻了一个身,看没两眼睡在旁边的人平静的睡颜,兴致突地又起来了,于是一边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对方,一边重新掰着手指算那些可能性。那些时间的可能性算无可算了,他又开始思考待会要和对方度过一个怎么样的早晨,比如继续昨天晚上没有完成的事情?谁说这不可以呢——其实现在就可以……
这可真无聊。脑补够了,贺海楼又不止一次这样想道。然而同样的,他又不止一次重新乐滋滋地沉浸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中。在他背后的窗户外,天空的黑幕被一层一层地揭开,光线一分一分地明亮起来。
他开始看清楚顾沉舟的面容,和他心里的描绘当然一模一样;他又看清楚对方的发丝,那和平常一样柔软,又有一点儿杂乱;他还注意到对方嘴唇,有点起皮,水分不够了;还有眉毛,没有修过,眉尾有些散乱……说起来天已经大亮了,外头也有声音了,怎么小舟还不醒过来,还没有到六点吗?
贺海楼等得有些等不住,一边纳闷地想着,一边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结果拿到跟前一看,手机关机了。
他望着手上黑漆漆的屏幕一会,还是没有选择开机,而是坐起身,小心地越过顾沉舟的身体,去拿对方放在另一个床头柜上的手表。在探过对方身体的时候,他还特意低头看了看睡着的人,发现对方仅仅眉头动了动,并没有醒来。
手表勾到了指尖,贺海楼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一看,表盘上的指针和分针清清楚楚地指着数字六和数字三。
六点十五分,居然睡迟了……
贺海楼先有些惊讶,一转念,嘴角已经露出了笑容,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他已经翻身压到顾沉舟身上,非常愉快地、比对方平常叫自己时热情一倍地提供反向叫醒服务:“六点十五,起床了!”
这个时候,睡着的人才轻轻动了动眼睑眉梢,慢慢睁开眼睛。
那可真动人。
像水晶棺中沉睡的公主,终于睁开了自己的星辰般美丽的双眼。
贺海楼如同被蛊惑了一样慢慢地低下脑袋,将一个轻吻落到身体下边的人的眼睑部分。
这样的颤动如同蝴蝶振翅的柔软。
贺海楼的脑海刚刚掠过这样的念头,就突地被身下的人推开。
“?”他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顾沉舟坐起身,侧头打了好几个喷嚏。
贺海楼:“你感冒了?”
顾沉舟:“嗯?”声音沙哑极了。
贺海楼:“……我已经好了,你被我传染的?”
顾沉舟:“……”
一直到起床喝完了泡出来的生姜水,顾沉舟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他和贺海楼坐在客厅的饭桌上吃饭,坐在他对面的贺海楼拿着顾沉舟刚刚量过的体温计看:“38.4°,一点点发热,要不要吃点药?”
“一点点发热不要紧。”顾沉舟端起稀饭乘热喝了一口,“吃了一片感冒药一个上午没精神。”
贺海楼不以为然:“那就在床上好好休息不就好了?你还差这一天时间?”
顾沉舟揉了揉仿佛缀了个异物的嗓子,没有接贺海楼的话——他确实不差这个时间,但这一点点发热同样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没有必要请假休息。
“说起来,”贺海楼问,“昨天你怎么没有回房休息?要回房休息……”他看了顾沉舟一眼,“估计就不会被我传染了。”
这一点显而易见。但就跟顾沉舟轻微的洁癖一样,他也有轻微的完美倾向,不止在政治路线的布置上,也不止在未来婚姻对象的选择上,还包括在和贺海楼谈恋爱上面。
不喜欢就不做,要做就做好。并不复杂。
“你开始说胡话了。”顾沉舟说。
“不至于吧?”贺海楼愣了一下,“温度才38.5°吧,你睡之前我应该已经退烧了?”
“差不多十点半的时间。”顾沉舟说,“应该不是发烧的关系,是幻觉症的影响?”
如果真的有人千方百计地挖到了贺海楼的病历单,再把贺海楼的精神疾病当作克敌制胜的关键——那他一定大错特错了。贺海楼对这个是真的完全的不以为然,他想了想,说:“应该没错,一般我比较虚弱的时候,比如喝醉了或者——”他耸一下肩膀,没把剩下的和人群战到天亮的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