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164)
这话只是一个开头,傅立阳又跟着往下说:“除此之外,在这次会议上,我还要表扬一些同志,他们及时地、准确地完成了政府补偿款的发放、以及关于灾后部分设施的重建工作,妥善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下面就是一系列的名字。
教育局局长张家水的表情和其他所有在场人员一样沉稳,在每一个名字的停顿之后,都举手鼓掌;目光也所有在场人员一样,在鼓掌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轻轻瞟向会议的角落位置:那边正坐着在场人员中最年轻的一位,负责落实青乡县整体经济规划案细节的经济规划组负责人。
顾沉舟在三三两两投射过来的目光中神情自若,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一扇窗户和一面墙的分隔,婉转的鸟叫与严厉的声音同时传进耳朵里,像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
张家水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他一边为年轻人的沉船而惋惜,另一方面却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素质真的不错,就算在这个时候,脸上也没有一点勉强之态。
两种情绪一同作用起来,惋惜变得更惋惜,欣赏也变得更欣赏。
就是可惜,还是有点不开窍,本身没有实力,又不知道尽早搭上一条船,现在好了,县长和县委书记都放弃他了。刘县长现在看来是想拿他来出气立威了,从刚刚的讲话上,先强调严重性,接着又说经济工作的问题……负责经济工作的是谁?还不就是他?
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立阳书记也这么干脆地放弃了……
张家水沉思了一下,猜测道:也许一开始立阳书记就是为了跟刘县长打对台,而不是看上了顾沉舟什么,现在刘县长突然收手,态度明确地要拿捏对方了,立阳书记权衡之后,也不准备为了一个小小的经济规划组成员和刘县长别扭?
想到这里,张家水看了刘有民一眼,却发现在傅立阳说话表态放弃顾沉舟之后,刘有民的神色不止没有变好,反而显得更难看了一些。
他顿时咬了咬自己发疼的大牙,心道自己肯定漏了一个关键点,但这个关键点到底是什么呢?
散会后,顾沉舟照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这一次众人的态度和上一次对比,就有天壤之别了。
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个人最先离开,眼皮都不夹顾沉舟一夹,接下去的所有人跟往常一样上行下效,一个个起身离开的时候,不管和周围的人谈得多高兴,经过顾沉舟身旁的时候,总是神情严肃面无表情的。
顾沉舟落在最后,自己回到了办公室,没坐多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顾沉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接起来说:“陈锦?”
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来,是省里一位领导的儿子,小时候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跟顾沉舟有些联系:“顾主任,我这边接到了一点消息……”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顾沉舟淡淡哼笑了一声:“我这边也碰到了一点事情。”他说,“直说吧。”
“你那边的县长和县委书记之前一直往上用力,想调查你的背景,”陈锦也就直接开口了,“前两天省里头好像有人放出声音来,说顾主任你根本没有什么背景,是在省里得罪了什么人,然后被下放下去的……”
顾沉舟挑了挑眉。
电话那边的陈锦等了等,没有等到顾沉舟的回答,又说,“我查了查没查到是谁,回家特意问了我爸爸一下,结果我爸爸说事情是顾书记身旁的张大秘指示下来的,”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顾主任,你和顾书记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呢?你们父子两斗斗气,可有一堆人被耍得团团转啊。”
陈锦的这句话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主要是这个手法实在太普遍大众又太有效了:不管怎么看,都跟他们圈子里老子整治不听话儿子的手段一模一样。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前阵子刘有民对他的亲切态度主要是对他背景的揣测,现在刘有民态度突然大变,自然也是因为他的背景发生了不好的变化——这一点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分析出来。顾沉舟只是有点奇怪,自己爸爸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和贺海楼在一次,半年前他除夕夜跑出去,对方都没有说什么,这次只是拒绝了回省城去相亲,更不是因为贺海楼才不去的,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且——
为什么贺海楼一回来,自己爸爸就直接打电话到他在青乡县租住房的座机上,来,唔……查岗?
顾沉舟简单地说了两句,挂掉陈锦的电话后,又拨通了贺海楼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有些久才被接起来,和贺海楼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其他明显的噪音声。
“小舟?”
“你在外面吃饭?”顾沉舟稍微辨认一下就听出了电话里的噪音是炒菜声。
“在家里,”贺海楼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点笑声,“在炒菜,你晚上要吃什么?”
“哦——?”同居了大半年,两个人多数是叫外卖,少数自己弄的时候,也是挑简单的做,不管是贺海楼还是顾沉舟,都没有多少自己弄食物的闲情。现在贺海楼难得来一次,顾沉舟想了想就说,“你弄什么我吃什么。”
话题很快被带过去,顾沉舟又问:“前几天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你一回来,我爸爸就打电话过来了?”
“前几天?”贺海楼说,“好像干了挺多事情的,先去恭喜贺书记被选举连任副总理——”
三月份的人大选举已经结束,贺南山继续担任副总理,并兼任福徽省省委书记。
这并不出人意料,贺南山之前是郁水峰的心腹,明面上又是在最后把顾家拉下去的功臣,就算因为新老交替权力平衡而暂时退下去,郁水峰也必然会保住对方的副总理位置的。
“然后?”顾沉舟又问。
“然后我和一群人聚了聚——”贺海楼似乎在回忆,语调不紧不慢的,“然后我喝醉了,记得好像有一两个人扒了上来——”
“嗯?”顾沉舟语调轻松地调笑说,“你对别人还能勃+起来吗?”
对方的声音里不止带着笑,尾音还稍稍扬起来,传进耳朵里,酥酥+痒痒的让人发麻。贺海楼有些受不了的轻轻咝了一口气,也以同样的口吻说:“你不是也一样?”
顾沉舟轻轻笑了笑,没有反驳贺海楼的话,只是说:“我们可以不用这么下+流……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贺海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说,“然后我不记得了。不过后来有人跟我说,那时候我捏着他们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笑着拍了拍那些人的脸,说‘等你们长成了顾沉舟那个样子,再过来投怀送抱吧——’”
顾沉舟:“……”
贺海楼等了一会,故意问:“怎么了?”
顾沉舟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于是他干脆愉快地笑了出声:“难怪我老子心急火燎地跑来给我好看,贺海楼,你真是个混蛋。”
同样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
两个呆在不同位置的人同时一闭眼,脑海里浮现对方微笑的模样。
然后,贺海楼愉悦地说:
“顾沉舟,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贺同居某日,老顾听到某种流言,冷不丁打电话到租住房查岗。
小贺[哈欠]:喂?
老顾[……]:小贺?
小贺[……][卧槽][龙虾的爹出现了!]:顾叔叔,你好!
老顾[……]:嗯。
小贺[语气虚弱而迟疑地]:那个,小舟现在不在……
老顾[……]:我知道了,我会打他手机。[啪!][用力挂电话!]
小贺[阴险笑]:叔叔再见~
第129章 忠犬进行时①
自从那一天晚上的试探之后,贺海楼就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并不特别明显,往往是一天变化一点,比如今天贺海楼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明天他就随口跟顾沉舟提了提自己公司的事情,到了后天,他抱着被子来到顾沉舟的床上过夜,等再过一天,被子回去了,人却留了下来。
贺海楼的目的是什么,几乎昭然若揭。
顾沉舟表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挺有趣的:这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永远不可能这样做,所以当看见一个各方面和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的人这样做的时候,总有一种又好奇又自得的情绪升起来。
也是这种情绪——或者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从感情或者肉体交流上来说,贺海楼确实是第一个这么靠近他的人——让顾沉舟没有表示出什么抗拒的情绪,贺海楼想跟他说话,他就听着;贺海楼想跟他一起睡,两个人就在一张床上休息。
不过当“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的时候,不论是贺海楼还是顾沉舟,都有了一点不习惯。
明天还要上班,加上稳定的作息,顾沉舟的不习惯比贺海楼轻一些,他断断续续地睡了半个晚上,再又一次因为某种预感而惊醒的时候,没有像前几次一样闭上眼睛,而是一转头,对上了贺海楼的脸。
躺在他旁边的贺海楼根本没有闭上眼睛。
微弱的月光下,熟悉的黑眸像曾经躺在他妈妈梳妆匣最下层的大颗黑钻,又耀眼又沉凝,美到惊心动魄。
顾沉舟开口说话,因为刚刚醒来,声音还有点哑:“怎么还没睡着?”
“看着你睡不着。”贺海楼打了个哈欠,现在都三点半了,他也挺困的,就是精神非常亢奋,一闭上眼睛,脑海里的各种思绪就纷涌而出,根本休息不下去。
顾沉舟朝贺海楼的方向翻了个身,因为睡意,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之前玩得厉害的时候是怎么睡的?总不会像现在一样睁着眼睛到天亮吧?”
贺海楼嗤笑了一声:“我还真是睁着眼睛做到天亮的!”
顾沉舟闭着眼睛夸奖对方:“好体力!腰还好吗?”
“坦白说是挺酸的……”贺海楼想了想告诉顾沉舟,“不过只是偶尔玩性爱Party的时候疯了几次,后来发现玩得太疯的感觉和被幻觉幻听逼得受不了的感觉差不多,就没怎么玩了。”
顾沉舟含混地应了一声。
贺海楼瞟了对方一眼,黑暗中,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确定对方的眼睛已经又闭上了。
算了,让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这样想着,贺海楼又伸手捏了顾沉舟的耳朵一下,被睡觉的人不耐烦地挥开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将双手枕在脑袋后,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