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总想宰我祭天(80)
他还没来得及退下,又来了个鬼差,跌跌撞撞冲进殿中,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拌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不敢起来:“禀……禀冥神大人,有生灵擅闯入界,已攻到十八狱门口了!”
“什么?!”绿衣一拍雕着魑魅魍魉的扶手,倏地站起,手指轻颤,额角微微有冷汗沁了出来。
上一次逍遥与长空闯入幽冥界,捣翻了十六火山地狱的大火,惹来的大灾直至现在还没收拾干净,她连这两尊大神都对付不了,现下外来者都长驱直入到十八层狱了,不是要把整个幽冥界翻个个。
“大人稍安勿躁。”一道阴仄的嗓音带着胸有成竹的淡定,从殿门口传了进来,鬼相翩翩的衣袂下也不知生没生腿脚,就这么一路飘飘然地到冥神座边,欠身行礼,“方才臣下已探,来者乃是三只小妖,修为最高的不过五百年,只是不知得谁人相助,一时暴涨了修为,想必不过一个时辰,定会恢复原貌,现下已被鬼差压制住,不足为患。”
绿衣险些长舒一口气,瘫倒座上,碍于下头跪着鬼差,只得轻吐气息平复,故作镇定落座:“那还愣着做什么,就地处决,送入狱中服刑。”
“臣下斗胆请大人缓下罪责。”鬼相躬身行礼,挥手把两个跪得手足无措的鬼差,连带守在殿中的卫差一并屏退,才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道,“大人,那领头闯入的是个生得倾世无双的男妖。”
绿衣听到前面,瞳中有微光闪过,随即被后头的男字生生浇熄了:“男的,再美能美到哪去。”
“大人,您看。”鬼相向半空一挥手,流转的镜面如一波冷泉泛起涟漪,其间映出方才苍碧与鬼差顽强对抗的模样,那张白玉般的无暇脸庞,配着翡翠般的瞳仁,柔和绝美的五官透出几分不懈,被周围黑峻峻的鬼差群衬得恍如幽冥最深处绽放的一朵曼珠沙华。
绿衣定定得看了半晌,眼中妒忌、羡艳、渴求汇聚,凝成一团复杂的光。
鬼相将画面移近苍碧,让那张脸更清晰无比,弓下身靠近冥神耳畔:“大人,臣下有一计……”
片刻后,冥神收了书写不停的阴笔,朝座后一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那座后竟是一扇小门,通往更深处,甚至连大多鬼差都不知的第十九层狱,这一层狱中,现下只押着一人。
绿衣施施然步下阶梯,停在刑架前,略微抬首,以使自己能蔑视比他高出些许的“罪人”:“幽冥如何?与我定下如此契约,可有懊悔?”
“不悔。”连云手脚被锁链牢牢捆绑在架上,披散的黑发犹如墨写的瀑布,垂在大开的衣襟下露出的坚实肌肉上。
“这些伤痕,都是为了你要救的人?”绿衣死灰色的指尖一一点着他胸腹上横亘的伤痕,有鞭伤、刀伤、箭伤,点到最后,数量实在太多,便不耐地甩手不愿碰了,“你可知他愿不愿?”
连云仿佛无动于衷:“他不知。”
“他来了。”绿衣轻描淡写道。
连云垂下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一脸冷然被紧敛的眉冻成冰渣子:“送他回去。”
“玄蛟,你活了两千年,天道伦常皆知晓,擅闯幽冥界,是何种罪愆,不会不懂吧。”绿衣绕着他,一步一步踱着,像是提着连云最珍视的宝藏,却呼之欲出的要把他摔得粉碎,“与你的契约,我守了,至于后续……”
“送他回去。”连云打断她,眼中的墨色几乎要染到苍白的皮肤上。
绿衣停下脚步,混沌不清的脸似乎在笑,又在话音中带出几丝难听的哭腔:“还真是情深义重,我倒是能依你,不过……”她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抬眼用那双与苍碧的颜色有几分相似,却只展露出诡谲阴气的眼看着连云:“他若自己不愿归,我也没法子。”
“你送他回去。”连云沉沉的声音回荡在不过纵横数丈的狱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压下后腿,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咬断敌人脖颈。
“好,我送他回去。”绿衣一字一转阴鸷地答应。
连云自然不信他:“你若失言,莫怪我毁约。”
绿衣厉声大笑,好半晌才缓过气似的,缠声道:“你都被困在这里了,要如何毁,大不了我现下就吸光你的生气,让你想毁也无法。”
“你不能。”连云道,“你若能,不会留我到现在。幽冥鬼凭借生气可还阳,可又与生气相冲,况且我千年修为加持,生气更远超寻常生灵,与你们而言,既是大补的汤药,也是剧毒的鸩虺。”
绿衣的顾及被一矢中的,登时气得面上浑浊的黑气散了散,复而凝聚成型,连尚算清晰的眸子都混沌了。她久居幽冥界,无法到上头去,好不容易逮到生气如此旺盛的玄蛟,却难以下咽,因阴体与生气不容,每次前来最多只汲取一丝一缕,要如愿以偿,最少也需百年。
“你若失言,我便自毁于此。”连云说着骇人的话,语气仍旧沉得如一汪深潭,“上达阳界,亦或无尽的一生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你定已有所抉择。”
“闭嘴!”绿衣恼羞成怒一扬广袖,往连云手脚上又加了两重锁链,瞪着被阴气糊住的眼,折回幽冥殿。
第130章 闷骚东家与美人伙计 十三
幽冥界与逍遥界一般,拢总一条道,不过后者是直指东西的横陈道,前者则是直贯十九层纵道,爰爰服下的凝神丹失效耗尽,两只小兽恢复原本大小,骨碌碌滚下平缓的下坡,眼看雕刻繁复,诡谲渗人的大门越来越近,守门鬼差站在两侧,手扶长刀,可两只毛球刚才冲得太快,无论如何也停不下去势了……
阴刀一起一落,砍断白狐长尾一缕毛发,把后头一步之遥的小兔隔在刀侧。
幽冥界的门关起来慢,开得却飞快,还没等雪白的毛团撞上去,就瞬时大开,苍碧一路滚了进去,接近殿中央才好不容易停下,甩甩晕头转向的脑袋,幻回人形,环视周围一圈执刀静立的鬼差,一时有些懵,警惕地端详片刻,却见他们没有动手的意思,便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各位大人,冥神大人在何处?”
“大胆!冥神大人在此,还不跪下!”
正前方黑压压的烟气消散,置满名簿的石案露了出来,案后座椅上,惨青衣衫的女子面容模糊得仿佛晕染在宣纸上的重墨,辨不清五官的界限。
案座设在高出,从苍碧的角度看去,能清晰看到案下长腿探出裙裾,赤|裸的足线条精致,只是那颜色如同青灰石一般,把所有的美感都磨了粉碎,更甚的是那石足下踩着的是一摞鳞次栉比堆积的骷髅……
“跪下!”鬼相站在座侧,从袖中抽出玉笏一指,阴森鬼气直直压在苍碧肩上。
苍碧本就有求于鬼,也没想忤逆,只是还没来得及表示从善如流,先被一个下马威欺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却也把脑袋磕明白了,对前头两人的身份有了底。
“冥神大人,小妖苍碧,此行前来只求您……”
“外头两只制住了?”绿衣一幅什么也听见的样子,径自对鬼相道。
“禀大人,都制住了,乃是一虎一兔,如何发落?”鬼相躬身待命。
“你任了千百年的相,这等小事,还要我来亲定?”绿衣不满地挑眉,伸出石雕般的手,放在面前饶有兴味的端详,长甲在耀动的幽冥火下闪着寒光,“罢了,念你多年劳苦功高,我就不计较了,那两只,按惯常来,送狱里去吧,九九八十一番,若能熬下来……”
“大人,您糊涂了。”鬼相不起,说道,“生灵进了狱中,往往不到一番就不成原型,修为低的,一番就足以让他们灰飞烟灭了。”
“倒也是,啧,如斯性命,脆弱至此,不要也罢。”绿衣指了指门口鬼差,“那便送他们入狱罢。”
“慢着!”苍碧奔到就要出门的鬼差身前,张开手臂,还以为少不了皮肉苦,哪只那鬼差刚一拔刀就被鬼相喝停了。
“幽冥殿上,无冥神大人命令,岂能妄动刀兵。”
鬼差只好收了刀,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不等鬼相再抬玉笏,苍碧自行跪下:“冥神大人,城旌与爰爰无意擅闯幽冥界,一切只因我而起,还望您莫要怪罪他们,所有责罚,我来担。”
“幽冥界从无代罪先例,谁犯下罪愆,谁来受责难,难道凡间不是如此?”鬼相问。
“却是如此,但罪愆不可一概而论,城旌与爰爰自始至终是因对我的情谊,因在我,罪自然由我来担。”苍碧急得往后靠了靠,以后背抵住方才合上的殿门。
鬼相:“荒唐,把外头两只送入狱中。”
鬼差再次得令,却不知怎么对付眼下的小妖,头疼之际,高高在上的冥神大人替他解了忧。
“且慢。”绿衣从指缝中移出眼光,看向苍碧,“事出必有因,不错,你既说他们是因你,那你又是为甚?”
苍碧直言不讳:“为了救连云。”
绿意却问:“连云是何人?竟让你不惜舍命入幽冥相救。”
“连云是湍江里的千年玄蛟,逍遥界连云阁的阁主,我的老板、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心上人。”苍碧抬起头,翡翠色瞳孔仿佛照亮夜空的星辰,映得整座幽冥殿的火光黯淡三分,“只求冥神大人能收回契约,放他回逍遥界,作为代价,我的魂魄,也请收回幽冥。”
绿衣挥手让门口的鬼差归位:“既是契约,如何收回?你当我冥神是言而无信之人?”
“小妖不敢。”苍碧膝行上前,衣袂在幽冥黑尘的地面上拖出一条逶迤的雪白,同色的发铺成在地上,恍如万丈幽冥中的一道光,“冥神大人身为神祇,宽宏大量,必不会与我等小妖一般计较,我虽修为不如连云,但……”话到一半卡了壳,苍碧左思右想也寻不出自己哪里比得上十全十美的老板,只能改口道:“十八层狱不管八十一番,还是八百一十番,我都愿入,三魂七魄,是要记入幽冥名簿,亦或供冥神大人驱使,我也都愿,只求您放归连云。”
绿衣放下手,该而拄着下颔,仿佛看一场无聊的戏文,无动于衷。
苍碧有的本不多,奈何他全数奉上愿任君处置,君也都看不上,跪在地上,两手在袖下死死扣着森寒的地面,磨破了指也毫不自知,缓缓握起拳,似要把骨头揉化般摩挲着,终于从掌心的疼痛里,捕获了几分生机。
他重重眨了眨眼,让眼眶漾起水汽,忽的对着冥神庄重地一叩首:“冥神大人!小妖……小妖知错了。”
“何错之有?”绿衣玩味地一掀眼皮。
“小妖不该亵渎冥神大人的契约。”苍碧哀哀地看着她,泪水呼之欲出,一幅相思难耐的模样,“既是不能,只求大人让我与连云一见,只见一面就好,此后任君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