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总想宰我祭天(3)
“书生,我饿了!”苍碧撞了撞书箱。
蔡淳神不知游到了哪一层阴曹地府,脸黑得看不清明暗。
“书生!”眼看那老妪就要离开,苍碧撞得更急了,“我饿了!我要吃豆腐!”
拉回蔡淳神志的不是背后的声声不断的狐鸣,而是停下脚步指指点点的行人。
“那书生背了什么啊?”
“狐狸,我听到狐狸叫了。”
“狐狸?那可是好东西,毛皮扒下来能卖不少银两呢!”
一名大汉站了出来,鄙夷对着蔡淳,用下巴指了指连晃带叫的书箱:“书生,你那箱子里有啥好东西,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
第4章 落魄书生与萌宠白狐 四
蔡淳回过身退了一步,书箱背抵在贴着桂榜的布告栏上。
看不到那老妪的身影,苍碧更急了,几乎嚎了出来:“傻愣着干什么,豆腐,豆腐都走了!”
尖锐的狐鸣在突然静下来的街道上尤为刺耳,连在书箱里的苍碧都发现了异样,从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豆腐老妪处移回视线,发现周围男女老少都朝自己的方向看来,那眼神跟他照着镜子吃豆腐时,看到的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们不会要吃我吧……
苍碧顿时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四平八稳的书箱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苍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外面的人在眼中晃成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地动般的煎熬不断持续着,苍碧四个爪子都捞不到边,在书箱里滚成个白毛球,耳边不断传来撞击在竹箱上的噌噌声,肚里翻江倒海,脑子里演起了走马灯,连云的墨色的衣衫聚了又散,终于让他抓着了边。
一方小天地终于稳了下来,苍碧爪子里抓着的却是竹条,指甲叩得太狠,又断了一根,他几乎立时就嚎了出来:“痛死了!”
“嘘!别出声!”蔡淳打开箱盖,食指抵在嘴前,压低了声音。
苍碧弱弱地呜咽了几声,哀怨地瞪了让他糟罪的罪魁祸首一眼,看看周围,要把他拆吃下腹的眼都没了,只有书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用一双认真到极致的眼对着他。
蔡淳见到那透着殷红的毛指尖,眉宇微微皱了皱:“别把行人引来了。”
“书生……我饿……”苍碧撒泼不成,还险些害了自己,只能退求其次,晃了晃带血的爪子,翡翠般的圆眼挤出两汪春水,眨巴了半晌,还自以为迷人地瞟了一眼,“我想吃豆腐……”
这神态若是他的原身来摆,定能迷倒逍遥界不少妖鬼,可惜现下他只是个四条腿的小兽,可人有余,诱人不足。
“别叫了,惹来人就麻烦了。”蔡淳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关上箱盖,稳稳当当地背好。
真是个又穷又蠢,还不会伺候本美人的愚蠢书生。
苍碧当即给蔡淳下了判词。
背后小东西的满腹气愤大概完全传达不到两条腿的人类处,闹了半晌,西方天际染上了绛紫色,蔡淳紧赶慢赶,在药铺关门前一刻,挡住了拿着封门板的伙计:“我来抓药。”
伙计只得放下封门板,接过蔡淳递来的药单,一味味称好:“蔡书生,你娘得的是痨病,这些药只能止咳平喘,没多大用。”
“您先替我抓着吧。”蔡淳低头接下系在衣襟上的铜钱,好药谁不想用,可家里穷得连鸡蛋都吃不起了,更别说吃药,要不然他也不会违背读的圣贤书,把脑筋动到……
蔡淳攥着铜钱的手心冒着汗,接过药,把钱全数递过去,一下午跑了那么些路,中午吃得也不过五分饱,腹中现下空荡荡的,正这时咕噜噜地响了一声,伴着书箱里同时饥肠辘辘的小声腹鸣。
这伙计是店中东家的亲弟,虽然基本说不上话,从中施舍点,也不至于被多数落,看这读书人实在可怜,从药屉里,取了对痨病有帮助的鳖甲,削了一小撮粉末放入药中。
“这……使不得。”蔡淳忙抬手去拦,局促地涨红了脸,那东西可值大半吊钱,“我买不起……”
“没事,算我送你,少了这么点,我哥看不出来的。”伙计又从手里的铜钱串里取出两枚还给书生,“老主顾了,算你便宜些,快去买个包子填填肚子吧。”
蔡淳感激万分,又揖又谢,揣了药包正要往书箱里放,想起里头还有只小狐狸,忙出了药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才把药放到书箱角落,对着两枚铜钱看了半晌,不知在算些什么。
苍碧闲得发慌,长指甲顺势去戳药包,好在触上纸包的正好是断了的两根,没损了蔡淳千辛万苦攒起来的药钱。
指尖碰疼了,他就又老实了,蜷起身子,饿得心里憋屈,闷闷地看了会儿时而黑暗,时而闪过稀疏灯火的外界,看得久腻了,干脆两眼一闭,继续去梦里见连云。
兴许是这一天睡得久了,再加上饿,苍碧睡得并不深,迷迷糊糊间听到蔡淳说了几句什么,有一瞬间似乎闻到了豆腐香,转瞬即逝,身处的书箱上下起伏了几次,又有潺潺的水声传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了蔡母有些焦急的嗓音。
“怎么才回来?”蔡母早睡下了,只是儿子未有归来,总睡不踏实,房门一响就起来了,“吃饭了没?”
“吃了,娘您去休息吧。”蔡淳扶着母亲回屋。
他没有说落榜的事,蔡母也只字未提,凭儿子的本事,按理说要考上举人绝对不难,但造化弄人,两次都落了榜,她只当是命数,早看开了,反倒希望蔡淳不要太过执着,没有功名,一家人平平淡淡和和乐乐的,也未尝不好。
蔡淳却不这么想,读书人的尊严让他迫切的需要认同,而这认同就是副其实的名。
更何况现下的他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连收荞麦都是所有人里干最久却收最少的,他实在想不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其他出路。
天已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将母亲扶回房间,蔡淳没有睡下,往桌前一坐,家里拢总就这一张破桌子,吃饭念书都用它,木桌面坑坑洼洼的早不成样子。
苍碧被抱了出来,身下的布还垫着,趴在桌上伸了个懒腰:“书生,我饿……”
他一点不抱希望,自己不管说多少话,在这些人耳朵里都是听不懂的狐鸣,兀自说完,便要窜下桌子自己去寻东西。
蔡淳抄手把他捞了回来,从衣襟里取出个绿色的小包。
那是片洗净擦干的棕榈叶包起的,苍碧嫌弃地瞥了一眼:“又不能吃,拖住我做什么。”
等蔡淳打开小包,苍碧的翡翠眼直了。
棕榈叶中央歪歪扭扭地躺着一小块豆腐,原本方方正正的四角被压烂了,实在不怎么好看,但在饥肠辘辘的苍碧眼里,就是珍馐美馔。
白嫩的爪子抬了起来,快碰到豆腐了,苍翠才忆起自己现下是四条腿的,没有筷子,也拿不了筷子。
算了,就算偶尔没次吃相,也不影响他的绝色。
“啊唔……”
微张的小嘴咬了个空。
苍碧被蔡淳一手抱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嫩豆腐,爪子伸得老长:“书生你干嘛,我的豆腐!”
蔡淳按了按拼命往外钻的脑袋,拘起棕榈叶,取灶炕边上的一小瓶菜油往豆腐上滴了两点,又从怀里拿处一撮路边采来洗净的野葱,往叶上一放,用刀切成一小段,撒在豆腐上。
全部的动作都只用了空出来的一只手,又笨拙又慢,苍碧等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蔡淳撒完葱,手才一放松,他便窜了下来,毫无形象地对着凉豆腐猛嘬起来,边吃边还囫囵说着:“嗯……好吃……没我连云手艺好……算了,原谅你了。”
蔡淳不着痕迹地把苍碧后腿边上的刀拿到一边放稳,默默地看着他吃。
豆腐就两个指头大那么小小一块,苍碧三两下就吃得只剩些碎渣,意犹未尽,正要伸舌头舔叶子,想了想,抬起头,对蔡淳道:“书生,你不是没吃晚饭么,这些给你。”
蔡淳不知何时拿了本书,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埋首看着,大概是看入神了,听到狐鸣,头也没抬,清冷的月光把男子清瘦的脊背照得落寞无比。
“喂,书生。”苍碧把棕榈叶往前推了推,见蔡淳依旧没反应,朝爪踝上的黑镯子道,“小黑,你吃么?”
“你吃吧。”小黑用扭扭捏捏的嗓音不咸不淡地回了声。
这小地龙也不知从何而来,自苍碧被连云抹了脖子,进了一处无边无际的白色虚无空间起,它便盘在了左手腕上,告诉他将被送到凡间。
苍碧莫名其妙,问了半天前因后果,小地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告诉他待尘埃落定后,会是个好结果。苍碧听不得人家敷衍他,又问什么叫尘埃落定,什么又是好结果,小地龙沉默半晌,最后只告诉他,亲吻到命定的人,便能走上人生的峰点。
苍碧把棕榈叶上的豆腐舔得一干二净,再一看,蔡淳不在原地了,又坐回桌前,桌上摊了本书,也没听到翻页的声音。
踩着毛短腿效仿小黑,苍碧艰难地沿着蔡淳的鞋,一路爬到脖颈,随后落在了桌面上,一看蔡淳,那张脸上唯一能称得上好看的墨瞳已然合上。
蔡淳的头猛地点了一下,咚一声倒在书卷上,睡着了。
脚不点地地忙活了一整天,也是该累了。
苍碧绕到蔡淳面前,歪着脖子端详,一点花没看出来,盯着那双又厚又干的唇,对要亲吻这张唇有些本能上的抗拒。
“小黑。”毛爪子戳了戳黑镯,“人生的峰点究竟是什么?”
小黑:“……”
“我不要什么峰点,能不能要点别的?”苍碧趴了下来,视线转到蔡淳鼓起的眼皮上,那下面的一双眼,他倒是挺喜欢的,“或者,我能不能亲他的眼睛?”
说完自个儿也摇了摇头,看不到那双瞳仁,亲不下去,还是算了……
“你要什么?”小黑终于出声了。
苍碧:“我想回家。”
“你老板拿刀割了你脖子,你还想回家?”小黑游到苍碧耳边,蜿蜿蜒蜒地在白头顶上绕着,仿佛在安慰。
“我不明白。”苍碧把身子缩成一团,“连云虽然老拿张冷脸对我,又难伺候,但终归对我也还算不错,怎么会突然就要杀我呢,还祭天……从没听他信过什么天,我要回去问清楚,他究竟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
小黑停在翡翠眼边上,直起身子,像个人般立在那,如果能看出它的眼,就会发现那双眼正直视着苍碧眼中的不安:“你想要什么便是什么。”
“你是说我只要亲到他,就能回去?”苍碧来了精神,蹭地站了起来。
小黑绕回原处,继续装作无动于衷的黑镯子:“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