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7)
顾希然的灵魄体悬浮在林蔚轻床边,贴近他的脸。
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林蔚轻的睡颜,睡梦中的林蔚轻全不设防,羽睫微颤,比白日更多几分纯稚天真。
——真正是一副男女老少通杀的样貌。
顾希然感叹难怪那人对他的执念如此之深。
而后顾希然双手平行交叠,闭上眼凝神聚力。
不消片刻,待她手掌渐渐分开,一团灵力已经聚集成球状,在掌心之间缓缓旋转。
——那是顾希然准备好的一段意识。
——去吧。
灵力球闪了闪,在漆黑的房间里划出一道曲线,如流星一般坠进了林蔚轻的胸口。
忙完这一切,顾希然的灵魄体黯淡了许多。支撑不住来时的速度,她缓缓穿过窗户,在夜色中如同一团微亮的烟雾,慢慢消散。
——做个好梦吧,林蔚。
林蔚轻久违地梦见了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灵都世界,那个他于长阳王相伴征战百余年的地方。
灵都四分,东方长阳,西方太阴,北坐寒山,南环群海。
而灵都世界势力又分三派,神族,灵族,邪族。
生灵皆以神族为首,神祇庇佑世间万物,高居九天之外。神族从不理会灵都纷争,只是掌管万千生灵的因果轮回。
其余两族混居,灵族以灵力为源,仰仗大地灵脉供给而生存。邪族崇尚鬼祟邪道,行事险恶,千万年来主要以掠夺为生。
两族本源不同,自然互不相容。
因而灵都世界常年战乱,从未有过真正的和平。
——直到五百年前才出现转机。
那时龙灵降世于东方长阳宫,两百岁成年后封为长阳王,统领东方灵族。
又征战百年,先开寒山请神女,又征群海借神兵,而后联合西方太阴殿。
最终平衡四方势力,统一灵族,重振大地灵脉,镇压邪族,平定天下……登极为灵都之主。
那时,灵族称长阳王付湛为灵都之心,神相林蔚为灵都之智。
然而好景不长,长阳王登极后,大地灵脉却日益衰弱。
灵族惶惶不安,却无人知晓原因。
寒山神女指引世人,称降世龙灵被亵渎,因而大地灵脉受损。
——唯有融合太阴凤主的力量,重振灵脉,才能继续维系灵族的强盛。
眼见灵族式微,失去对邪族的压制,长阳王必须尽快与太阴凤主结为姻亲,融合灵力。
而林蔚轻与付湛那不为人知的私情,在灵族的生死存亡存亡面前,渺小得如同儿戏。
而后,即便林蔚在长阳宫外长跪整夜,王座上的付湛也始终不肯再见他一面。
龙灵凤主结亲当晚,林蔚心灰意冷,奔赴寒山,将灵魄献祭于灵脉,甘愿自此终结轮回。
——这便是林蔚轻记忆中的前世。
此时客房里的林蔚轻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脑海中倒灌进来的回忆似乎又让他回到了献祭当晚。
即便是在睡梦中,心脏位置传来的抽痛也让他压抑到窒息。
寒山冰冷,神女无情,也抵不过长阳王那时的决绝。
而顾希然方才投掷的意识,让他梦见了当晚自己进入引魂灯之后的事。
林蔚轻像是一个观众,静静地看着一部从凤主的视角拍摄的电影。
相比龙灵与凤主强大的魂魄灵力,林蔚献祭的渺小灵魄只能短暂地延缓大地灵脉的衰弱。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灵脉并没有在那晚之后恢复强盛。
——因为长阳王最终拒绝了灵魄融合。
在林蔚奔赴寒山的当晚,长阳王在神相府中独坐了整夜。
待朝阳重升之时,灵都易主,自此由太阴凤主执掌……而后再也没有人寻到长阳王的踪迹。
除了凤主。
眼见着那个骄傲不羁的长阳王在寒山脚下长跪四十九天,神女才允了他的请愿。
灵魄被抽出躯壳,长阳王的身躯如同齑粉般消散。
龙灵,即长阳王的魂魄与灵力,就此被禁锢在碎魂塔。
那塔下端如同一根长针,深深扎进地下灵脉,为其供给力量。
碎魂塔上端分十一层,每暗淡一层即代表着龙灵的消耗一份……
到凤主最后一次去寒山探望他时,碎魂塔只有九层闪耀的金光。
“一层是你为林蔚赎去的亵渎之罪,一层是这百年来你为了维持灵脉的消耗……”
凤主在塔前伫立,仰头望着高耸的碎魂塔,与龙灵对话。
“而四方一旦失衡,怕是你又要再被碎掉几层。”
“呵……那凤主殿下可要抓紧时间了。”
长阳王的语气倒是很轻松:“一旦我油尽灯枯,这天下可就只能仰赖你了。”
“……”
凤主叹息。
“为了一个林蔚……你这又是何必呢。”
“原本答应与你结亲,再也不与阿轻交集,便是为了给他洗去罪名,换他一世安稳……这些你当初也知道。可谁料,阿轻竟待我如此深情。”长阳王话语中有些苦涩,“自由,仁义,轮回,真心……阿轻陪了我百余年,到头来却失去了这么多……我不过是还他一个来世而已。你该问问阿轻,他又是何必。”
凤主无语,垂下双目,片刻平复后。
“你俩这出生死相随的戏码,倒显得我像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哈哈哈……那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天上那群老东西。再不济,你踢两脚这碎魂塔解解气……没准我还能被放出去。”
“做梦吧你……算了,正好我也不乐意。”
凤主翻了个白眼,又得意道:“哼,要不是凤灵天生不及龙灵强力,这四方之主本该是我来做……罢了,反正现在也是我的。”
长阳王嗤笑。
“这江山,你就拿去当日后的嫁妆吧,不必谢我。”
“呸,谁要谢你。你就慢慢在这熬着吧,待我找着了如意郎君,再来请你喝一杯喜酒。”
凤主抬脚踹了下碎魂塔,以示道别。
“等等……”长阳王语调低沉而谨慎,“他现在……怎么样了?”
“真是三句不离你的阿轻!他好得很!投生异世至今已有近十年了,那个世界安稳太平,他定然是早已佳人在怀,忘了你这座动也动不了的破塔了!”
凤主撇撇嘴,心道气死你这情种。
“他不会的。”
长阳王很笃定,碎魂塔中有些青金色的光芒微微闪烁。
“嘁……只是可惜那些异世人寿数短了我们许多,你这换来的轮回可真不合算。”
凤主不耐烦地摆摆手,又补上两脚,这是来自太阴殿主的礼遇:“还有事吗?”
“有。”长阳王很自觉,“帮我个忙。”
林蔚轻惊醒了。
略微舒展开蜷缩紧绷的身体,又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他离开后的现实?
……还是他臆想中的梦境?
林蔚轻方才梦见的一幕幕是如此鲜活而生动,似是借来了凤主的眼睛。
漆黑的客房里漂浮着一些不属于他的灵魄精气。
林蔚轻认得出来,这是顾希然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灵族寿数大约一千年,年龄换算就是大约10:1,灵族200岁大概是人类20岁。
两界的时间流速差不多也是这样,灵都过了一百年,这个世界大约过了十年。
☆、真实
……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倘若他梦见的是真实,那么他得以转生……是因为长阳王代替他献出了灵魄。
林蔚轻此时只觉又释然又压抑。
释然于付湛从未背叛他,压抑于即便知道了真相,他再也无法与他相守。
灵魄困于寒山上那碎魂塔中,承受着碎骨噬心般的剧痛,日夜不休。他深爱的那个人,竟如此坚守了灵脉百年。
林蔚轻垂下头,发觉自他认识那个英姿勃发的长阳王以来,这人总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承受着世人强加于他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自己最终也成了世人中的一个,在他为自己承受罪孽之时任性地离去。
林蔚轻沉溺在铺天盖地袭来的压抑中,已然分辨不清真相与梦境。
幸好此时房门被扣响,将他拉回现实。
林蔚轻抹了把脸,看见窗帘的缝隙当中早已经透出了晨光。
——靠,上班要迟到了。
付湛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去叫醒他,还给自己找了个送衣服的好借口。
饶是如此,付湛猜想林蔚轻定是忘了男人在早晨血气旺盛,最易冲动。
那头林蔚轻没想太多,匆匆忙忙赤着脚下了床,拉开半边床帘借了点晨光,这就给开了门。
付湛提着一套西服呆立在门口。
昨晚他借给林蔚轻的那身休闲服对他来说太宽松了些,加上林蔚轻这一夜又睡得不安生,到早晨时,衣服早就歪七扭八地纠缠在身上。
宽大的领口歪向一边,恨不得掉下一遍肩膀去。
林蔚轻见付湛的眼神变得越发深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衣服,侧身招呼他:“进来吧。”
付湛听了这句,只觉得喉头似有炭火灼烧,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神发直。
“嘿!”
林蔚轻见付湛似乎是呆了,杵在门口半天不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付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绅士的笑,随他往里走。
林蔚轻的脊背挺直,身形又略单薄,那贴身又垂顺的棉质衣服将背后的蝴蝶骨都勾勒了出来。
付湛在他身后,愈发放肆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盯出个窟窿。
如果他的眼神能化作实物,那必然是一根根长钉,恨不得将这人的锁骨、肩胛、手腕、脚踝……通通钉住固定在那张凌乱的大床上,看着那人如同蝴蝶标本一般,美丽又无力……越痛苦挣扎,越逃不开长钉的桎梏。
——他的滋味,叫他生生怀念了一百多年。
“你先整理整理吧,我叫人送早餐过来。”
付湛将那套西装按在林蔚轻胸口,挡住了那具在他眼中已经被剥得□□的诱人躯体。
旋即转身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遮掩了自己蠢蠢欲动的部位。
“哦……谢谢。”
林蔚轻也有些晃神,昨夜的梦他还没能消化完,一早又看见这张熟悉的脸……更觉困惑。
林蔚轻甩甩头,拎着衣服进了卫生间。
那身西服是付湛叫人连夜送来的,穿在林蔚轻身上剪裁合适,加上林蔚轻终于扔了那副厚重的眼镜,露出形状完美的眉宇和旋涡般深邃的瞳孔,显得有些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