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我方反派剧本(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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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依然是天寿十七年,他死在季春当中,这一年已经开始了,若轻易的改动年号,就会给崔冶招来骂名,旁人可以无所顾忌的评判一个帝王的得失,但崔冶不行,孝道第一的封建社会,不允许他这么离经叛道。
所以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用天寿这个年号,等明年开年,再改成新的。
至于新年号是什么,等到商量的时候,崔冶想也不想的张口:“兴明。”
四月便入夏,但真正的热起来,还是要等五月,如今是四月的尾巴,宫殿之中无外人,孟昔昭揽起两只宽大的袖子,露出半截胳膊,他一手撑头,一手拿着狼毫笔。
撑着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鬓角:“……兴明?是不是有些土了。”
崔冶跟他待的时间久了,早就适应了他那一套略显怪异的说法,他明白土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认为这个土,“残损重盛为兴,照临四方为明,兴明,既是百姓的期盼,也是我的心愿。”
私底下,崔冶从不对着孟昔昭称朕,不过他当太子的时候就这样,那时候他也不愿意称孤。
都当皇帝了,也用不着拘泥这些小节,孟昔昭噘着嘴,把狼毫笔搁在自己的人中上面,轻轻往上吹了一口气,他妥协了:“好吧,你的年号,你说了算。”
主要是,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在这方面,他就是想自己说了算,也没那个底气。
见孟昔昭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崔冶微微一笑,并未过多的言语。
照临四方为明,而日明,昭也。
崔冶笃定孟昔昭根本不知道他名字的意思,所以才用了这么一个招数,果然,孟昔昭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也学着孟昔昭的模样,让自己放松,然后坐的懒散一些,但小时候的习惯不是这么容易改过来的,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难受,还是让自己坐直了。
而孟昔昭虽然没察觉到这个年号当中的问题,但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扭过头来,对崔冶正色道:“关于先帝的諡号……”
崔冶眨眨眼。
孟昔昭被他这无辜的模样噎了一下。
大齐的规矩,皇帝死了以后,要经过一系列的加工,是的,对尸体进行加工……好多道工序,直到皇帝不会轻易腐烂,也遮盖住了里面的臭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以后,才会正式入殓。
而入殓以后也不能立刻下葬,要放在指定地方,停灵三个月,才能送去皇陵。定諡号这事,全看后人是什么态度,有的后人当天就把諡号定好了,有的要入殓以后才定,而崔冶,他活活把这事拖了一个多月,打算等下葬前几天,再把諡号定下来。
众所周知,皇帝的諡号无比长,但这么长的諡号当中,只有一个字是最重要的,也是往后人们对这个皇帝的称呼,按孟昔昭的想法,随便选个就完了,像什么灵、幽、缪、戾,都挺好的,尤其戾,不悔前过曰戾,知过不改曰戾,完全就是天寿帝的真实写照嘛。
但崔冶不想用这些,他想要自己单独创一个諡号,也就是——寿。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天寿帝还用这个字当年号呢,他应该挺喜欢这个字的。然而諡号跟年号不一样,定諡的原则是,要展示出这个人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
孟昔昭就已经够缺德了,他挑的每个諡号都是骂人的,而崔冶没有骂人,但他的意思是,天寿帝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他活得长。
……
嗯,实岁三十九,也叫活得长。
说实话,孟昔昭觉得这比直接骂还难听。
目前只有孟昔昭知道崔冶的想法,但很快,大家就都会知道了。
孟昔昭斟酌再三,还是想让他换一个,他说了自己的忧虑,崔冶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还点头。
等他说完了,轮到崔冶发表意见的时候,崔冶沉吟片刻,说道:“二郎说的都有道理,若要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件事我听了你的,那别的事,你能听我的吗?”
崔冶温温柔柔的看着孟昔昭,但孟昔昭硬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不怀好意。
“……”
沉默一秒,孟昔昭把头转了回去,一边做出一副忙碌的模样,他一边说道:“仔细想想,齐寿宗这个庙号,挺好的,朗朗上口啊,微臣认为很好,不必改了。”
崔冶:“……”
见他不再看自己,崔冶轻笑一声,也不再提这个事了。
第143章 番外:兴明
天寿十七年五月,天寿帝的諡号在一次常朝日上被定了下来,崔冶为天寿帝挑了十一个字作为他的諡号,然后亲自选定里面的寿字,既做諡号,也做庙号。
文武百官带着一脸诡异的表情听皇帝在上面幽幽感叹,他们崔家人都命苦,先帝一生戎马,最看重的,就是打破他们崔家人短寿的诅咒,如今他成功了,他确实是崔家皇帝当中,活的最长的一个。
为人子,当达成老父心愿,以寿为諡,想必先帝九泉之下,也能含笑而安了。
文武百官:“……”
你是真的把我们都当傻子吗……
别说我们了,就是普通的老百姓,都不一定能被糊弄过去啊!
的确,在这个社会当中,念过书和没念过书等于隔着一道天堑,可寿这个字,哪怕三岁小童都能张嘴来一句寿比南山,谁不懂寿是什么意思?
谁会看不出来,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百官们揣着袖,低着头,心里都在想同一句话。
来了来了,他把他身上的羊皮扯下来了,他要露出他大尾巴狼的真面目了!
……
从汉惠帝开始,所有皇帝的諡号当中都要加一个孝字,无一例外,这是当时举孝廉的影响,也是中华文明对家天下、家族宗族深度重视的证明。普通人可以被不孝这顶大帽子压垮脊梁,而统治者,同样会受到影响,但还不至于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要不然,中国历史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弑父弑兄的枭雄存在了。
反对者占朝廷当中的十分之一,而且大多数都是老臣,和文臣,尤其是几个学士院,几乎人人都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反对之情。
但也就是这样了。
如果崔冶从西周传下来的諡法当中挑一个字做諡号,那这些人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毕竟諡法里面说的明明白白,每个字都是什么意思,但崔冶他是自创的啊,就算大臣们说这个不好听,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不,他没那个意思,你们这群老家夥,不要曲解朕的孝心。
百官:“……”
气煞我也。
孟昔昭:“……”
他居然还担心过崔冶会被这群大臣逼得下不来台,他真是想太多了。
历代的皇帝,都在不断的加强中央集权,想尽办法的和臣子智斗,必定要把所有好处都揽在自己身上,一言以蔽之,就是吃相特难看。
而臣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遇上弱势的君主,就狮子大张口,挟天子以令诸侯,遇上强势的君主,那就改换政策,打太极,以柔克刚,倚老卖老。
不止天寿帝一个人被群臣辖制过,很多皇帝都有这种经历,因为他们需要臣子,需要这个国家继续稳定的运行、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他们总是会妥协。
但很不幸,这一点对崔冶是完全不管用的。
他不需要臣子,他也不想保护自己的权力,要不是孟昔昭横冲直撞一般出现在他的身边,他才不会坐在这,跟这群道貌岸然的家夥,虚与委蛇。
当皇帝不再需要臣子的帮助,而臣子却依然需要皇帝的支持,那这天平,就彻底颠覆了。
孟昔昭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崔冶是怎么面对年老大臣的陈情,而坐的无动于衷,他不吃软,底下人见状,干脆来硬的,哢嚓跪下,慷慨激昂的指责崔冶,句句扎他心肺,以图让他感到愧疚,改变想法。
由于孟昔昭没参与,他冷眼旁观,倒是看出一点门道来了。
这些人并非那么在乎天寿帝会得一个什么样的諡号,只是登基大典已经过去,封赏也结束了,他们寻思着,崔冶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这时候泼冷水,应该就不至于让他太生气,所以,他们想试探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