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66)
“...公子?”
柳栐言没打算要说明方才的事情,便笑着糊弄过去,开口让她坐下,而柳承午在退开时果断的不行,等从本能般的行事中回过神来了,才反应到自己似乎忤逆了主人的意思。
他惴惴不安,含着点心坐在那一动都不敢动,满心忐忑地等待主人发作,结果柳栐言对此只是微微笑了笑,接着竟是当着柳承午的面,神色不变地将剩下的点心吃了下去。
柳承午这下彻底愣住了。
那分明是他咬过的东西,他的主人怎的会像这样...连丝毫的芥蒂都没有?
柳栐言当然不会介意。
在他看来,柳承午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恋人,平日里不论怎么温存都不为过,更何况他们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现在不过是同食一只点心而已,又有什么要不要紧的说法好讲。
然而他没往心里去,柳承午却显然不是如此,柳栐言见他微微圆睁着眼睛,一副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愕模样,便忍不住笑地伸手在这人面前晃了两下,
“怎么了?”
柳承午因为这动作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将口中面点囫囵咽下,他前倾过身子靠近主人,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
“属下吃剩的东西,主人,主人怎可...”
他惊慌起来一时口无遮拦,连吃剩这种不知轻重的糊涂话都径直说出来了,柳栐言从这人神情中瞧出明晃晃的担忧和无措,才发觉他的傻木头竟然是对这等小事在意至此。
可这又有什么好去计较,要是他们调换过立场,由柳栐言先行咬过了再分予柳承午,难道对方就会觉得别扭吗。
柳栐言知道这人自律的厉害,在面对自己时更是克己守礼,但若成为恋人了都还要遵循主从有别那一套,就实在是过于生分了,他不喜欢这样,便假装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语调慢悠悠地有意曲解到,
“这么小气?”
柳承午闻言一愣,停在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接着就听他的主人带了些情绪地继续道,
“不过吃了你半块点心而已,这就舍不得了?”
他这诘问突如其来,硬是把听他说话的原暗卫给打懵了,柳承午下意识呢喃了一句没有,等慢上半拍回过味来,便比之前还要紧张的,努力而急切地想要自证,
“求,求主人明鉴,属下绝无这种念头。”
柳承午言辞恳切,其间的诚然坚定一览无余,奈何柳栐言天生坏心,又是有意要引他移开注意,面上便并未显露出端倪,甚至还有模有样地作出了几分不悦和委屈,
“那你为何要拦我?怎么,你拿我的东西可以,我拿你的就不行了?”
这项罪责若细究起来着实严重,柳承午果然惊惶,结结巴巴应着不是,自回来后就小口喝着汤的单钰实在没能忍住,从碗后边略微抬起眼睛,颇为隐蔽地偷偷瞄了柳栐言一眼。
她其实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或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柳栐言的此番问责在她听来不仅毫无严厉之意,反而还透着股说不出的戏谑味道,她心中猜疑,又不好贸然出声打断,便只能嘬着碗沿做壁上观,待柳承午在主人的哄骗下句句应承,转眼连“那你吃过的东西我是碰得还是碰不得?”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都回避着视线支吾答下了,这才确认柳栐言只是在故意捉弄柳承午。
单钰微微咋舌,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重新埋下头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位新雇主哪里是偶尔坏心,分明是对欺负人乐在其中,偏生柳承午瞧着像是处事不惊的性子,实际则被主人拿捏的死死的,随便戳上一戳就分寸大乱,让她这个局外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真是什么壶配什么盖,单钰一点都不想参与其中。
于是等三人用完午饭,柳栐言已然心满意足,单钰与他约好之后会面的地点和大致时辰,便自己一人先出了酒楼,准备去购置合适的马车。
这事他们在路上就讨论好了,毕竟男女有别,只有一辆马车确实不够方便,而单钰作为平添麻烦的一方,也不好意思一直占着马车,让雇主自己夜宿野外,对此自然十分赞成。
不过赞成归赞成,这其中的费用,单钰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柳栐言承担的,只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没法兀自逞强,便与柳栐言打了个商量,将这钱算作是向他借的。
其实被原主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习惯熏陶久了,柳栐言早已经把钱财这种身外物看的非常轻淡,并不在意为了舒适多费那么一点银两,但是单钰如此介怀,咬着这点怎么都不愿妥协,柳栐言也就决定随了她的意,免得这人情一时欠的多了,反而让对方感到不自在。
单钰得他应允,心里还真不再有什么多余的负担,对于要挑选自己使用的马车甚至还变得干劲满满起来,与二人分开没一会就步履轻快地跑没影了。
柳栐言坐在三楼遥遥瞧着她离远,才百无聊赖似得托着下巴,慢慢考虑在这段时间内该做些什么才好。
他游历在外已有好几个月,对于古时的市集城镇早就没了最初的新奇,并不乐意在这等燥热的天气里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但若让他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干等单钰回来,却又觉得过于无趣了一些,因此颇有些犹豫不决。
柳栐言想了一会拿不定主意,干脆转头去问默默坐在他身边,因为窘迫仍旧低垂着眼睛的柳承午,
“你说,我们该去哪儿打发时间好呢。”
他说的漫不经心,连点疑问的语调都没往里边用,柳承午闻言却蓦然一顿,登时显而易见地郑重起来,略微皱起眉间地偏了脑袋认真思索。
柳栐言不再出声,一边由单手半撑着脸颊,一边等待柳承午的回答,他凝视这人专心致志的严肃模样,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轻轻勾起了嘴角。
这是他的承午。
无论先前陷在什么样的情绪里,只要他想,就能轻易左右这人注意。
哪怕所说不过是他脱口而出的戏言,也足以引得对方万分的重视。
而万分重视的柳承午反复思量,还真替主人寻了个不同的去处,他抬头望向柳栐言,一双黑漆的眸子沉敛敛的,
“主人可还对弓箭存有兴趣?”
柳栐言茫然地眨眼,迟疑过片刻了才反应到柳承午为何会这样问?
因为他曾一时兴起,在树林子里模仿过拉弓射箭的姿势。
柳栐言掩住嘴,低低笑了两声。
他随口提起、随手比划,连自己都已经快忘记了的东西,普天之下大抵也就只有柳承午,会像这样珍而重之地记在心间。
虽然对弓箭不是非常热忱,但这是柳承午难得主动给出的提议,柳栐言自然不会选择驳回,他扣住柳承午的手腕,稍微往上施了点力,
“当然有,我们走吧。”
柳承午被如此示意,忙顺着主人的力道起身,结果跟着走了两步,才发现主人根本不打算放开,反倒改扣为牵,温温柔柔地握住了他的指节。
他们身处闹市,算得上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柳承午下意识环顾左右,生怕因自己害主人平遭非议,柳栐言觉他脚步迟疑,渐渐都落到自己后边去了,便将其拉至身侧,让柳承午与自己并肩而行,
“在想什么呢,路都不好好走。”
护卫随侍本就天经地义,柳承午先前总是与主人错开半步,一是为主人警戒周围异动,二则是出于身份主从有别,可他现在看着主人熟悉的笑颜,转到嘴边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主人正牵着他,一派坦荡,正大光明。
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那些世俗中的看法指点,身份上的云泥之差,全都无法影响和动摇他分毫。
柳承午微微一窒,紧张和欢喜这才后知后觉地漫进胸膛,他心如鼓振,而在反复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试探性地微微回握了主人。
柳承午不善表达,又是沉默内敛的性子,因此但凡有一点举止上的主动,在柳栐言看来都是弥足珍贵的进步,更何况他这一下捏的那么轻,生怕被厌恶似得小心翼翼的,便将柳栐言的一颗心戳的又甜又软,带有鼓励意味地跟着紧了紧手上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