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万古流芳(85)
“不去不去,我不要去医院。”穆斐抓住了沙发的扶手,“你要是担心就让孙老来一趟,反正我不去医院。”
孙老都多大年纪,早就退休了,哪里能跑大老远来给穆斐看诊?
杨冬看着耍赖的穆斐,头疼:“就是平时叫你‘小秋’你听多了,以为自己还小呢,一点都不像个三十岁的人。”
他理解穆斐对医院的抗拒。在研究所的这些年,有些上了年纪的研究员们生命不可避免的走到尽头,有些穆斐认识的他还总要经常去探望,但是最后的结局,大都是他在医院中送走了他们。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穆斐对医院产生了不喜欢的情绪,但是还从没有这么抗拒过,好话赖话都说不通。
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后,杨冬站起来威胁道:“你要是不去……”
穆斐仰头看着他不由地接:“怎么?”
“我就让人来把你绑去!”
穆斐越是抗拒,杨冬越是觉得里面有问题。今天,他必须把人给弄到医院不可。
话一说完,他不顾穆斐的反应,转身就叫了跟着自己来的随行人员和穆斐的生活助理,三两下把穆斐制服后用毯子裹了,扛着就往外面走去。与电视剧里,把宠妃送到皇上寝殿的姿势不能说是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穆斐从一开始的挣扎,到生无可恋,只用了短短五秒:“杨叔,商量一下,我自己下来走行不?要不然你把我的脑袋遮上也行。”
丢人啊,丢大人了。他以后可能都在研究所里抬不起头了。
杨冬只当没听见,一路上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目不斜视地把穆斐塞上了自己的车。
“都是被惯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杨冬见穆斐缩在座位里低头沉默着不说话,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语重心长道:“小秋,我年纪大了,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几年就要退休。我一离开国安,要想再见到你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连打个电话也要经过重重审批。”
穆斐还年轻,他有着很多很多的时光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奋斗。
他老了,该离开了。
“你的身体一直不好,让我怎么能放下心来?还有李老,早两年也离开了研究所,回家养老。他不能经常联系你,就隔一段时间来问我一次你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要是我也退休了,我该去问谁你的身体状况?你又肯不肯对我们说实话?”
穆斐的身体,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挂心的事。
“别怪我让你丢了面子,你要是肯和我去医院,不耍赖,我怎么会这么对你?”
穆斐还是低着头,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不肯说话。
杨冬看了一眼,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又看着前面说:“咱们认识十一年了,以前你想做什么我都顺着你,就这一回,你生我这么大的气?哎,看在以前的份儿上,原谅我一回?”
“……小秋?”
细细的呜咽声没有逃过杨冬的耳朵,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如同天边的惊雷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开。他皱眉看向穆斐,缓缓抬手抚上穆斐的肩膀。
“怎么哭了。”
穆斐用手握着自己的手臂,力道之大已经让指节泛起了白色。只是他时不时抽动一下的后背与掩饰不住的抽气声,将他的状态暴露了个一干二净,一切都无所遁形。见自己的哭泣声被人发现,穆斐不再隐藏,干脆放声大哭。
他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边用手不停地擦着自己眼周落下的眼泪,一边半张着嘴大声嚎哭。这一刻,穆斐不再顾忌着什么形象,只想把自己的委屈与不甘心,在陪伴了自己十一年的长辈面前,全都哭出来,好好哭上一哭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杨冬看得心疼,不住地用手轻轻拍打着穆斐的后背,安慰着:“小秋,有什么事就和叔说,什么事都行。是不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是退休又不是牺牲,你要真想见还是能见到我的,你权利大着呢。”
“还是是有人欺负你了?哦,对了,是我欺负了你来着。叔给你道歉好不好?要不然你也让人把我抬着在国安转一圈?我绝对不反抗。”
穆斐还是哭。他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手臂上,把衣服狠狠地咬进嘴里,想让自己的哭声停一停,可是他无论怎么努力,眼泪就像是关不掉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倾泻而出,要把车上的所有人都泡在自己的眼泪里,冲掉他们的心酸。
哭啊哭,一直等车子进入军区医院,停在车库里,穆斐的眼泪才总算是流尽。
他朦胧着被泪水浸透的双眼,勉强看清了他旁边杨冬的表情,那上面满是自责与担忧。
“杨叔。”
穆斐用接过杨冬递来的纸擦掉眼泪,把湿掉的纸巾死死握在手里后,冲杨冬露出了一个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苦涩表情,然后哑着声音说:“杨叔,你知道对于一个我这样的天才来说,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杨冬不明白穆斐为什么这么问。
但他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穆斐的答案,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
“小秋,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知道。”杨冬催促:“到医院了,咱们下车吧,好吗?要是你实在不想检查,我让司机现在就调头回去。”
穆斐摇摇头,自顾自地答道:“最痛苦的,是我的理解能力太强。强到我只要随便翻两下专业书籍,就能学会上面的公式,学会那些东西。当初孙老替我诊脉,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从一个小小的,心脏搏动的规律里,看出医院都看不出的事,所以我偷偷查了资料。”
“中医,西医。”
“我看到了,我也学会了。”
杨冬喃喃:“小秋……”
“杨叔,我想忘掉的,但是我忘不掉。那些知识就像是镌刻在我脑海中一样,诱惑着我,让我去尝试去试验。我最后悔的,是我为了试验书中的脉象给自己诊了脉,然后又在孙老为我看诊的时候,庆幸自己摸到的,和他说的完全一致。”
“所以我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
穆斐握住了杨冬粗糙的手,恳求:“杨叔,我们回去吧。我以后可以自己来,不需要你陪着。”
“你说的,我想回去,你会让司机立调头。”
杨冬反握住穆斐的手,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不”字来,然后不顾穆斐的抗拒,拉着他进了医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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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生死
◎愿你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猜想◎
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时隔三天终于拿到这张诊断书, 杨冬翻来覆去地在姓名那一栏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拿错。
就算穆斐检查全都是由专人负责,只有他一个病人,但是万一呢?机器都会出错, 人更会出错, 所以总会有错的时候。
说不定是他眼花了呢。
医院里兵荒马乱, 带有“穆秋”两个字的汇报声连续不断,杨冬几人的手机也响个不停, 被这个检查结果快要掀翻的医院里,只有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穆斐, 显得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里, 眼神平静地望着久久不语的杨冬,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好奇地等待着这场闹剧收场后参演人员的去向, 他半点没有自己就是主角的自觉。
纷乱声一点点消失,医护人员与随行人员也经轻轻离去,把空间留给了穆斐两人。
闭了闭眼睛, 杨冬艰难地把视线从诊断书上移开。看了一眼穆斐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猜到了。”
“嗯。”
穆斐点点头, 没有否认。
在嘈杂地沉默中,心如擂鼓地他抬头直视着杨冬的双眼,兀地挑起一个笑来:“生老病死,人世间永恒的法则。死亡而已, 我早就想过这个事了, 而且在我的设想中, 我自己最理想的死亡岁数是六十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