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下(102)
以寺庙为名霸占土地,敛财而不交税,人前阿弥陀佛人后酒肉穿肠,念的是哪门子经?
再者,杀人放火,逃税漏税,欠债不还,爹娘和老婆孩子扔在一旁不闻不问,剃个光头就万事大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京城之内,就有两所寺庙占田无数,香火供奉不息,却一粒粮食都不交。
锦衣卫上门勘录,僧人们还振振有词,甚至抬出了高皇帝组训。
朱元璋做过和尚,天下皆知。
朱棣眼眶子发青,也没太好的办法。他能下诏让军民少念佛经多读大诰,却不能拿这些和尚怎么样。
这种情况之下,“反省”中的兴宁伯积极发扬了为天子解忧的精神。
锦衣卫,动起来!
大字报,贴起来!
不打人,不骂人,锦衣卫讲究的是以理服人。
不吵架,不动手,照样让某些披着僧衣却内里腐朽之人自尝苦果。
普度众生?还是先普度了自己再说吧。
灭佛?
孟十二郎连连摇头,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他没那么大脑袋。
他只是摆事实讲道理,世人如何选择,不关他的事。
“动手的是锦衣卫,同本官何干?”
孟伯爷大义凛然。
想送神没送成,成功被歪楼,又被干净利落打发走,府尹府丞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连续十次铩羽而归,府丞哭得无比伤心。
府尹更伤心,他都十一次了。
苦读十余载,为官近二十年,学问和官场经验莫非都就饭吃了?
这世间,为何会有兴宁伯此等奇人?
擦擦眼泪,委实不是对手啊!
经天子下诏,锦衣卫多番行动,闹得沸沸扬扬的小旗自尽一事再无人提。围绕在孟清和身上的流言也不攻而破。
当和尚的少了,剃度的少了,还俗的多了,种田的也就多了。
甭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粮食增产是现实。
永乐帝很高兴,不能明着封赏孟清和,干脆给尚未回京的沈瑄送去黄金一百两,白银三百两,宝钞五百锭。赏赐的理由是“与国有功,为天子分忧。”
广西距离南京较远,消息不畅,锦衣卫张贴大字报的行动尚未走出湖广等地,沈瑄平白得了一大笔钱,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平定安南,皇帝给钱。
广西剿匪,皇帝再给钱。
平白无故,怎么又给钱?
送赏的中官满脸笑呵呵,“咱家恭喜国公爷。”
不等沈瑄提出疑问,将这批赏银的真正由来说得清清楚楚。
沈瑄颔首,送走中官,看着一字排开的几只箱子,无奈的叹息一声。
国公爷表示,家里有个会赚钱的,尤其是会赚皇帝钱的,压力委实不小。
与此同时,平王已从京城出发,前往封地。
临行前,朱高炽进宫拜别帝后,提出要带平王妃一同就藩。
朱棣沉眸,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御案,直到朱高炽脑门冒出一层冷汗,才开口道:“你可想好了?”
“请父皇恩准。”
朱高炽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硬是顶住了朱棣的压力。
又过了许久,朱棣才道:“罢了,随你。”
“谢父皇。”
朱高炽顿首,咚的一声,青石砖上留下了一片淡红。
启程之日,平王妃被宫人抬上车架,看着平王,泣不成声。
“你我结缡数载,你为我生儿育女,相伴多年。”朱高炽握住平王妃的手,道,“我终究是你的丈夫。”
平王象辂驶出南京,向南而去。
汉王和赵王的马队在山东汇合,一路疾行,乘船过江后,终于抵达南京。
第189章 风声
朱高煦和朱高燧归京,将随行护卫遣回京城王府,二人只带中官两人进宫面圣。
兄弟两人皆忧心忡忡,顶着满脸风尘,也未换朝服,穿着便服就进了奉天门。当值的金吾卫要阻拦,差点挨了鞭子。
“让开!”
杨铎领一队锦衣卫赶到,见到横眉立目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抱拳行礼,道:“见过殿下。宫中未有诏令,还请殿下出示金印腰牌,右顺门那边问起,下官也好有个交代。”
杨铎是为金吾卫解围,也是在变相提醒朱高煦和朱高燧,六科给事中轮值右顺门,莫要落人口实。
自谷王被废,曹国公被夺爵,平王改封西南,京城之内便开始有暗潮涌动。
这个当口,汉王和赵王奉皇命回京,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杨指挥此言甚是。”朱高煦解下腰牌,又取出一张黄绢,“金印不便随身携带,孤有圣旨。”
杨铎再抱拳,转向轮值的金吾卫,低语两句,金吾卫当即放行。
朱高煦和朱高燧顾不得其他,翻身下马,迈开大步,恨不能肋生双翼,以最快速度赶到坤宁宫。
徐皇后病重,是压在两人心头的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千钧之力也无法移动。
虽有言,徐皇后已无大碍,朱高煦和朱高燧仍是头顶黑气,目泛血丝,鼻子里随时可能喷出火星。
无大碍,什么叫无大碍?!
旧疾复发?经过几年调养,母后旧疾已有好转迹象,为何会突然濒危?
气急攻心?谁敢让母后气急攻心?!
想到突然病重的平王妃和默默离京的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胸中腾起无边杀意。
最好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否则,就算有人拦着,追到西南也要活剐了她!
永乐帝正在坤宁宫中教导朱瞻壑习字。
朱瞻基陪坐一旁,恭敬肃然。朱棣和徐皇后问话才会出言,丝毫不见早先在帝后面前受宠的肆意。
曾经,他是天家嫡长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最宠爱的孙子。
如今,他的父王就藩西南,无诏不得还京,母妃犯下大错,彻底受到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厌弃。他留在京城读书,不能行差踏错分毫。
皇祖父固然不会轻易处罚他,身边的人却会代为受过。从父王离京至今,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宦官换了大半,母妃之前安排的伴当,更是一个不留,全都不见了踪影。
奉天殿和坤宁宫中的宦官宫人对他恭敬如昔,但恭敬背后却多了几分疏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朱瞻基从未曾看得如此清楚。
皇宫之中,丹陛之下,这里是世间权力的顶峰,也是天下最冷酷的地方。
大臣,宫人,宦官。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多张面孔,上一刻笑脸相迎,下一刻就可能言辞如刀,伤得人鲜血淋漓。
朱瞻基谨记父王教诲,不要挂念远在西南的父母,一心孝顺皇祖父和皇祖母。更不要为父母求情,尤其是他的母妃。
“父王和母妃走后,京城之中只留你一人。”朱高炽的这番话,是避开旁人,单独说给朱瞻基听的,“除了教导你的师傅,不要轻易同朝廷大臣接触,也莫要同奉天殿及坤宁宫中的内官宫人往来。便是有人找上你,也要立即上告皇祖父,切记!”
“父王教诲,儿记下了。”
“再有,你一定要清楚记得,你的皇祖父是大明的天子,先是天子,才是你的祖父!”
朱瞻基眸光微颤,最终还是躬身下拜,“儿谨遵父王教诲!”
朱高炽走了,京城平王府大门紧闭,朱瞻基留在宫中,连初一十五也不再回府。
亭台楼阁,廊庑飞檐,青色琉璃瓦,瑞兽蹲坐于屋脊,仰首啸天。饶是宦官宫人每日清扫,紧闭的院门,冷清的三殿,还是日渐荒凉颓败。
相比之下,京城汉王府和赵王府则是另一番景象。
在汉王和赵王抵京当日,王府正门大开,清水洒在石砖路面上,恍惚能照出人的影子。
随朱瞻壑留京的汉王府右长史满脸喜色,在大门前恭迎王爷回府待马蹄声近,却只有护卫,不见两位殿下人影,愣一下,很快想到,王爷定是进宫了。
长史咳嗽一声,收起满脸笑容,令人将护卫安排进府内,转身道:“殿下既已进宫,暂且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