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弟捅死以后(8)
两个人一路无话,很快就走到了小楼所在的地方。
两层木楼,面积并不大,雕花的窗棂和檐下的斗拱都十分精巧,檐下挂着两串暗红色的风铃,看起来格外精致。
这楼正临着镇子外那条诡异的河,一个晚上不见,水中的血色似乎更深了些,阳光照耀下像是一块浅红色的琉璃,看起来甚至有那么几分美轮美奂。
小楼的倒影映在水中,倒影纹丝不动,檐下挂着的两串风铃却响了起来。
紧接着,两扇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透过门可以看见里面两旁都是黑漆漆的牌位,正中间挂了一幅沈秋庭上辈子的遗像,香炉里还似模似样地燃了一捆香。
并不是想象中的阴森可怖,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庄严肃穆的味道。
沈秋庭站在门口,闻着线香的味道,正正跟自己前世的遗容对上,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此情此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白观尘看了那像一眼,垂下眸子,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沈秋庭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第7章
沈秋庭最后一只脚方一踏入门槛,身后的门就重重关上了。
门一关,木楼里的光线迅速昏暗下来,沈秋庭眼睛不太适应,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扶,却触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是白观尘的手。
沈秋庭愣了愣,白观尘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沈秋庭不在意地站直了身子,摸到供桌边上,点亮了两旁的蜡烛。
这蜡烛的质量看起来不错,光线明亮,将整个祠堂都照得亮堂堂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线香的味道,这味道太冲鼻子,险些把沈秋庭给熏晕过去。
白观尘目光落到一块黑漆漆的牌位上,突然开口:“这上面的名字,你可熟悉?”
沈秋庭正思忖着能不能把炉子里的香灭掉,听见白观尘的问话,跟着看了过去,皱了皱眉:“这是……赵刚?”
今日他们遇见的那赵姓闲人,名字正是赵刚。
沈秋庭顺着中间一路走下来,牌位上所有的名字几乎都是镇子上的镇民,到靠近末尾的地方,还看见了周晓芸的名字。
他有些疑惑:“这镇上的镇民看起来分明并不清楚自己死了,又怎么会在祠堂里摆自己的牌位?”
白观尘取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削掉了手边牌位的一角。
里头的木材方一露出来,沈秋庭就皱了眉:“桃木?”
制作牌位可用的木材很多,松木柏木皆可,唯独桃木是忌讳。
桃木镇鬼,以桃木制作灵位,魂魄被困于牌位中不得脱离,时间一长,就容易滋养邪祟。
白观尘神色冷淡,又在墙上划了一刀,道:“不止。”
墙上的木材被剖开之后,断面泛着诡异的黑红色,凑近一闻,血腥味刺鼻。
这整栋房子用的木材怕都是被血浸过。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白观尘将匕首塞到沈秋庭的手里,转身对上了楼梯上人影,道:“周小姐引我们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晓芸依旧是一身粉嫩的装扮,半张惨白的脸隐在阴影里,鲜红的唇角勾了一下,嗓音缥缈到有些失真:“既然来了就坐坐吧,我去给你们倒茶。”
她话一说完,就转身往楼上走。
“等等。”沈秋庭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周晓芸回过头来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沈秋庭拿出在幻境中得到的铃铛抛了过去,道:“周小姐,你的手绳掉了。”
周晓芸下意识伸手接了过去。
沈秋庭拿到这玩意儿的时候没细看,这会儿到了光下才看清楚。这铃铛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表面生了锈,穿铃铛的红绳子也松散了大半,活像是从哪里捡来的破烂。
他笑了笑:“物归原主,周小姐好走不送。”
周晓芸捏着铃铛,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沈秋庭随便捡了个蒲团,当真坐了下来。
白观尘问:“那铃铛……真是她的?”
沈秋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见她戴过类似的,至于是不是她的,猜一猜又碍不着什么事。”
白观尘沉默了一会儿,也找了个干净的蒲团坐了下来。
沈秋庭奇道:“以仙师的实力,想来这门困不住你,仙师怎么不走?”
白观尘闭上眼睛开始运行体内的灵力,道:“这鬼修并无恶意。”
他是来查探的,自然是要得到最多的信息为佳。
沈秋庭点点头:“这姑娘从我一进镇子就开始装神弄鬼地吓我,却又不要我的命。只是不知,她的诉求又是什么了。”
初入这镇子的外乡人很容易被镇子平和的表象所迷惑,周晓芸又是掉头又是掉眼珠子的,反而能让人心生警惕。
两个人这一坐,就坐到了暮色四合。
白观尘太闷,祠堂里又没有别的什么可解闷的东西,沈秋庭半天没等来什么变化,忍不住睡了个大头觉。
沈秋庭睡着之后,祠堂里一时寂静无声。
白观尘停下了修炼,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祠堂正中间挂着的画像。
他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一些片段,仔细去想,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空泛得厉害。
他有些迟疑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蹙起了眉。
两根蜡烛已经快要烧到底了,火苗微弱下来,照过白衣剑修的身体,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摇晃的剪影。
沈秋庭在做梦。
是他上辈子入魔之前,还在凌云阁的时候。
他们一门从上到下都不太讲究,那时候沈秋庭住的房子不过是在山上随便砍了两棵树搭起来的,四处漏风,风格颇为放荡不羁。好在足够宽敞,后来塞了个师弟进去也不嫌挤得慌。
深秋露水重,沈秋庭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拉开门,见白观尘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这师弟一向比他勤快得多,几乎沈秋庭每天醒过来都能看见师弟在院子里练剑,时间长了几乎都成了习惯了。
可这一天,沈秋庭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修为已至金丹,按理来说,早就寒暑不侵了才对。
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他已经不能修炼了。
北域兽潮之后,他便坏了根骨,连剑都拿不动了,更别提修炼了。
白观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练剑,正安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一会儿,沈秋庭倚在门框上,浑不在意地笑道:“师弟,我有点冷了,先进去了。”
白观尘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给他披了一件衣裳。
清冽的松木香气包裹住身周,沈秋庭愣了一下,却见白观尘已经转身离开了。
……
沈秋庭其实不太明白这个梦是个什么意思。
让他回忆一下上辈子最没有排面的悲惨岁月?
还是不用了吧,又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风光事迹。
半梦半醒间,那股清冽的松木香气好像越发浓重起来。
沈秋庭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在这种鬼地方睡觉委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一觉醒来,沈秋庭腰酸背痛,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随着他的动作,一件白色的外袍滑落到了地上。
是白观尘的外袍。
他方才在梦中嗅到的松木香气,正是从上面散出来的。
沈秋庭捡起地上的外袍,愣了一下。
白观尘看他一眼,道:“不必还了。”
沈秋庭听见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方才心中丁点的感动瞬间消了个干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观尘道:“酉时末。”
两扇木门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窗户也紧紧闭着,只能从门窗的缝隙中判断出,外面的天应当是黑透了。
两根烧到底的蜡烛火苗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终于彻底寿终正寝了。
祠堂内重新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