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酒(25)
检测报告自然不会有问题,公司的设备定期有专人去医院检查维护,如果有问题不会等现在才发现。连诀简单翻了两页就放下了。
如果设备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人。
他靠在椅背里,望着窗外渐渐没入高楼的浅金余晖,皱着眉想昨天临近黄昏在医院见过的那人。
所以,昨天碰见不是巧合?
不知道以什么方式知道了他要去医院的事情,所以提前作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过去等着?
连诀简直要被他做戏做全套的精神感动,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智商,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戏弄自己。
正思索着,手机响了。
-晚上回家吃饭。
是陈褚连。
连诀预想的不错,陈褚连在家中设了晚宴,亲朋好友应邀而来,齐聚一堂,寓意明显。
年过半百喜添新子,是值得摆宴。
陈褚连满面春风,而另一边的陈宁雪却沉着脸。她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何况又是以这种理由举办的宴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生气,也没人来自讨没趣找她搭话。
连诀与还算相熟的几位陈褚连的下属三言两语寒暄后,见她落单,便朝她走过来。
不料陈宁雪见他走近第一反应是左顾右盼想要找地方躲。
“你在干什么?”连诀问她。
“没有啊?”陈宁雪错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端起香槟抿了一口。
她不愿意说,连诀自然不会多问,和她一同入席就坐。
但没过多久,他就明白了陈宁雪今天的反常。
晚宴开席后不久,陈褚连便正式宣布了妻子有喜的大事,含笑接受完亲友的祝福,笑道:“……不过啊,除了刚才那件事之外,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
陈褚连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满座宾客听清:“我女儿宁雪也老大不小了,前几年在国外瞎混了几年,也该收收心了。连诀呢,这几年事业也算稳定下来了。”
连诀心中莫名有所预感,陈褚连接下来的话或许会让他不舒服,果不其然。
“我就想着啊,下个月干脆把他们的婚事先订下来。”陈褚连说,“也省得宁雪天天惦记着往外跑,这家还是根啊,还是得有点什么牵绊,你们说是不是啊?”
“恭喜啊陈老,这是好事成双啊。”
“可不是吗,好事啊,我敬您一杯。”
众人皆无人意外,好像事情本来就该这么发展,除了连诀。
陈宁雪不放心地转过头悄悄看他,连诀面色阴沉地盯着眼前的餐点,侧颈的血管因紧绷而微微涨起。陈宁雪看清了,莫名慌了神,从落座后便收紧的手不自觉攥得更紧。
陈褚连的目光至始至终没往连诀身上落过片刻,只问:“宁雪,你觉得呢?”
陈宁雪匆忙收回目光,担心怕被连诀察觉自己的失态,垂着眼含糊地说了声:“都行。”
没有人问过连诀的意见,气氛也并没有因为连诀难看的脸色而发生任何变化,众人不约而同地将他的个人意愿排除在谈论的重点之外。
许久后,连诀突兀地开口:“宁雪是我妹妹。”
周围的谈话声慢慢安静了下来,陈褚连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然后笑了。
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陈褚连在诡异的安静中兀自笑了一会儿,睨着连诀的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姓陈,你姓连。连诀,你们这叫青梅竹马。”
“对啊小诀。”往日里被连诀唤作叔父的男人也笑着附和,“你和小雪既无血缘,又不同姓,怎么算得上兄妹。你从小在陈家长大,现在跟小雪结了婚也是亲上加亲,好事一桩,何必拘泥于一个称呼。”
连诀很想说些什么,但对方话里流露出的‘养育之恩’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有一瞬间觉得透不过气。
陈家领养他,供他读书,又把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交给他经营。
如果不是因为陈褚连,连诀无疑走不到现在这一步,他没有办法否认陈褚连对他的恩情。
四周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抽空,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
所以,哪怕他在生意场上巧舌如簧,哪怕他心中排列出万句能够用于反驳的话,此刻也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晚宴结束后连诀便离开了,走出陈家前陈宁雪看着他欲言又止,他面无表情,像往常一样道了声走了,没去看陈宁雪的表情。
车行驶过江边的时候,连诀突然很想让司机停下来,留在这里吹会儿风,但很快又在心里驳回了这个幼稚的念头。
回到家的时候康童还没睡,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弄连诀上次出国回来带给他的乐高玩具。
晚餐的时候听阿姨说连诀去陈先生家了,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连诀晚上不会回来,结果连诀突然进门,晚睡被抓了个正着,他一着急,碰倒了旁边刚搭好的灯塔模型。
零件散了一地,康童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想去扶又怕被责备,心虚地叫了声:“爸爸……”
阿姨接过连诀的外套,忍不住替康童解释:“明天周末嘛,我看他想玩,就让他多玩了一会儿。”
连诀嗯了一声,接受了这个理由,随口道:“玩吧。”
大概是他没控制好表情和语气,从而显得太过冷漠,康童明显比刚才更局促了,小声跟他道歉:“爸爸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
连诀看到康童慢慢红起来的鼻头,有些不耐地在心里反思自己有那么可怕吗,看到他脚下散落满地的乐高零件,又没来由地想:康童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太孤单了。
于是他今天第二次想到沈庭未,想到沈庭未对他说“怀孕”。
要是再有一个小孩……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被那人同化了,哑然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上楼的休息的念头一转,朝康童走过来:“你在拼什么?”
蹦床乐园到了周末总是特别忙,顾客从早到晚不间断地来。
沈庭未没有固定负责的区域,哪里忙就去哪里顶上,一天下来也不轻松。
刚帮着滑草区的同事把几个笨重的橡皮艇搬上去,还没等他喘口气,听到另一个同事在下面叫他。
他应了声“来了”,把还没拧开的水又放回去,走过去问:“怎么了?”
“哥,你快帮我顶一下,这些小孩儿非要看表演。”
沈庭未下意识想拒绝,他工作之余看过同事在蹦床上做极限表演,跑墙一类的高难度技术活且不说他不怎么会,就算他会,凭借他现在这副身体状况也不太合适做这些激烈的运动。
男生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胳膊,面色尴尬,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前段时间不是割了那啥嘛,还没拆线呢。你之前不是跟陈哥培训过几天吗?你给他们随便蹦两下糊弄一下就行。”
沈庭未心中有所犹豫,但同事们平时待他都不错,说不出个正当理由又不肯帮忙实在过意不去。
纠结许久,只好点了头,说行。
沈庭未平时很少到蹦床上来,查出怀孕后就更少了。此刻两边坐了几个八九岁的小朋友,都捧着脸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他不免有些紧张,奈何话已经说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刚过来的时候跟着蹦床馆外聘的专业老师学习了几天,沈庭未仔细回忆着老师讲解过的要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最远的蹦床上。
他闭上眼睛,听到旁边有小朋友很激动地喊“要飞了要飞了”,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紧张的心情跟着松懈下来,在小朋友期待的呼喊中往前跑了两步。
都说跳蹦床解压,沈庭未踩上软乎乎的弹力床才真正意识到果真如此。
双脚着落的力道越重,身体弹得越高,随着自身起伏时而失重的感觉比想象里有趣的多,短暂的头脑空白让他慢慢开始忘记最近生活里的烦恼,甚至最后弹在高空时他尝试着用学习过的方法在空中做了一次屈体空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