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摸我的鱼尾巴(53)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宁无兮不适地推开了宁有峰,见他胸口有一处醒目的新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用力扣住宁有峰的肩膀,红着眼眶质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被谁杀死过?”
“好像是的,我也不太懂,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宁有峰亲昵地往宁无兮怀中凑,但宁无兮却一把推开他躲了开去。
“怎么了嘛无兮,怎么又生我的气啦?”宁有峰追上去拉住宁无兮,宁无兮又绝情地挣开了他。就在回眸的瞬间,宁有峰瞥见了对方眼底的泪光,愣时僵在了原处。
“你怎么又哭了……不哭了好不好,我给你吃糖。”宁有峰慌忙在身上找糖,却发现仅剩的那颗糖已经被他吃掉了。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总这样讨厌我?小时候我们明明很亲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宁有峰委屈巴巴的,小时候他俩总是抱着睡,宁无兮还会给他讲睡前故事,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让给他。可现在,宁无兮总是刻意躲着他,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宁无兮却阴晴不定,眼泪说来就来。明明他俩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为什么不能相亲相爱呢?
“你不走是吧,那我走!”宁无兮决绝地丢下这句,掀帘跑了出去。
宁有峰正要去追,云焰天却挡在门前,不悦地皱眉道:“让你带点兵开路,怎么弄得人模鬼样的?本王命你速去把自己弄干净,不准再这么脏兮兮的跳来跳去。”
“我要去追无兮,他又哭了,我要去哄他……”
“不准去烦他,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云焰天冷着脸再次下令,就像长辈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江上雾霭茫茫,宁无兮坐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泪流满面。片刻后,云焰天寻了过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别哭了,有峰最怕看到你哭。”
宁无兮幽咽道:“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当初那一步我是不是选错了,我就不该让有峰代替我成为宁氏血命。”
“事已至此,你也不能怨恨他,既然当初你选择默默承受一切,就应该好好保守秘密,不应再怨恨任何人。”
“可我越来越接受不了他……我现在一看到他就难受。”宁无兮抬手覆住脸颊,晶莹的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
宁氏家族作为赤鲛名门,代代出良将,光鲜的表面下,却藏着一个血腥的秘密。这个家族每隔三代就会出生一个奇子,此子天赋异禀,血脉奇特,会汲取家族其他成员的性命。如果此子被杀,那么血亲中便会有人代替他死去,从而让此子复活。
到了宁无兮和宁有峰这一代,宁无兮本该成为血命之人,但他不愿伤及亲人性命,拒绝选择性别,于是血命便落到了宁有峰身上。
宁有峰天性顽劣,平时最喜欢招惹是非,遇到强敌还总是恋战,一不小心就会被杀掉。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血命之身,也不知道双亲为何接连死去,在不断死去和重生的过程中,他的记性变得非常差,对亲人的感情也渐渐淡薄起来。
每当家族中有人莫名死去,宁无兮就知道是宁有峰死了一次。看着至亲一个个死去,他开始怨恨宁有峰。宁有峰却浑然不觉,总喜欢缠着他,而对那些死去的血亲不屑一顾。宁无兮知道,宁有峰再这么恣意妄为,总有一天连自己也会为他付出性命。
“王,我可不可以求你,把有峰关起来,别让他再出来胡闹了。”
“不行,你俩是本王的左右臂,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缺一不可。”
停顿片刻,云焰天又道:“你这么疏远他也不是个办法,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一下,既然你们是血亲,要相亲相爱才对。”
“谢王关心。”宁无兮抹了抹眼泪,很快又转为微笑的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不久后,宁无兮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桌上烛台燃烧着,一旁正摆着两颗红艳的糖果,一看就是宁有峰放的。他走过去剥开糖果,塞进了自己口中,甜蜜的口感让他的心情稍微愉快了些。
这些年他过得苦,所以喜欢吃甜到腻口的糖。为了不伤害血亲,他放弃了性别,放弃了爱与被爱的机会,还因此受尽同族的耻笑。人人都知道他爱笑,只有血亲知道,他其实是爱哭的。
凌晨时分,鲛族大军出动了,越水城的噩梦也开始了。
将领们率着鲛兵四处搜寻,鲛兽跟着队伍横冲直撞。人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将门窗用木板钉死,鲛兽却轻易地破门而入。鲜血溅了一地,鲛兽食人的恶影投在门上,伴随着绝望的惨叫和哭喊。反抗者一律杀掉,取心而食,乖乖束手就擒的会被抓住,锁于铁笼中。
如今没有猎鲛师守卫的越水城,就好比是砧板上的一块肥肉。
云焰天带着鲛兵穿过街道,对周遭的杀戮视若无睹。宁无兮默默跟在云焰天身后,同样的麻木不仁。多少年来,人族猎鲛师就是这么屠杀鲛族的,而他们鲛族,只是由砧板上的肉转变为了拿刀的人。
叹只叹,猎鲛师犯下的过错,却要由无辜的百姓来偿还。
疏雨渐歇,薄雾缭绕。云焰天来到了江天堡外,此刻大门紧闭,两名鲛兵便上前一步,一脚踹开了大门。放眼望去,楼阁庭院间一片死寂,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搜,如遇活人,格杀勿论。”
鲛兵们立即分为两队,在江天堡内搜寻起来。云焰天闲庭信步,他环顾着门楼飞檐和花木回廊,笑叹道:“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宽敞,景也不错,无兮你觉得呢?”
“王喜欢就好。”
“对了,听说江氏训猎场占地十亩,能够同时容纳三千名猎鲛师进行训练,本王倒想去看看。”
两人遂朝训猎场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却听到了空灵的琴音。云焰天步伐一僵,错愕地看向宁无兮道:“你听到了没,有谁在弹箜篌,这曲儿好像是……”说着立即循着琴音找了过去。
庭院间落满花瓣,枝桠上悬着零星的花朵,时不时便有一瓣打着旋儿飘落。树下摆着一架梨木箜篌,箜篌前弹奏的男子俊美无俦,他长发及地,披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其上点缀满了星光。男子怀中还坐着一个娇小的男童,同样是俊秀可人。
琴音轻快如鸟鸣,两人凝神弹奏,男子弹奏主调,男童拨动辅音,前者冷若冰霜,后者笑容甜美,二者配合得无懈可击,曲如天籁。
“白晞……”云焰天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他又回到了百年前的西洲,痴望着心上人弹奏。
“白楚!”云焰天看清那男童的脸,心底又是一惊,“你还活着?”
楚儿停下弹奏,笑盈盈地看向云焰天和宁无兮,而江羡鱼还在继续弹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晞……真的是你吗?”云焰天眼神颤动,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他越看这个人越觉得像白晞,越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
楚儿立即用手指比了个嘘,“白晞哥哥弹曲时不喜欢被人打断。”
琴音倏然变急,四弦一声,齐音落下。江羡鱼这才罢手,只剩琴弦还在微微颤动,余韵不绝。他掌心里满是冷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只是手指还记得。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复活了?”
江羡鱼默不作声,将目光避了开去。他要假扮白晞,必须故作清冷,尽可能地躲避视线,如果不小心撞上眼神,也要竭力保持冷静。按楚儿的要求,他的话也必须很少,只有这样才能以假乱真。
“为什么会这样?”云焰天诧异地看向宁无兮,他之前有命他把这副躯体处理掉,为什么这副身躯又活了?还变得这么的像白晞?
宁无兮摇了摇头,同样是一头雾水。
楚儿起身道:“云王陛下一定有很多疑惑吧?且听我细细道来,两百年前我侥幸逃过那一劫,然后花了很多年时间,收集了白晞哥哥的残魂。不久前,我找到人族最优秀的摄魂师,终于复活了他。”
“不可能,这副身躯之前已经被……”已经被一个肮脏的人占据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白晞哥哥复活了,云王难道不是最开心的人吗?我记得很多年前,云王最迷恋白晞哥哥的曲儿了。”
这时一队鲛兵匆匆赶来庭院间,“禀氏王,江天堡没有其他人在。”
这是因为在鲛军袭城前,江家人就紧急迁移到了江天宝库内,并由江轻魂重新布下了兵魂阵。而江羡鱼则向巫灵尘借了楚儿,打算冒充白晞拖延时间,以等待援军。
云焰天没有心思管其他人,目光死死锁定在江羡鱼身上,“且不论他是不是白晞,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闻云王要来越水,我俩才特意来这里等您呐,不妨借一步说话。”
楚儿正说着,江羡鱼便起身走了开去,连走路的姿势都在模仿白晞,脸颊微微抬高,步伐平稳带风。两名鲛兵见状,立即挥戈拦住了他,却被云焰天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随后,几人来到了高高的楼阁上,凭栏俯瞰整座越水城。天空苍蓝,远处街道已是一片狼藉,人们的哭喊声隐隐可闻,凉风中夹带着一丝血腥,江羡鱼不适地皱了皱眉。
“云王这样做有何意义?数百年来,不是人族猎鲛,就是鲛族食人,杀戮永无止境。唯有化解石心诅,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云焰天不屑道:“石心诅已经肆掠了六百多年,要化诅谈何容易,若再放纵不管,猎鲛师队伍越来越庞大,鲛族就只有被宰割的份。”
“云王可还记得,当年白氏为何被屠杀?”楚儿自问自答,“因为那些人都认为是白氏在散播石心病,但云王知道,白晞哥哥是无辜的,他一直在寻找石心病的破解办法,只要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就能化解石心诅,请云王停止这无谓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