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9)
“要是顾娘子不收——”
“不收?退都没处退的东西,她怎么个不收法?”崔成秀哼了一声,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头乐开了花:皇帝肯关心顾小娘子起居,足见是十成有了七八成了,只是这边看着不怎么上心,不赶快把这块石头给捂热了,他日后的荣华富贵要指望谁呢?
第9章
崔成秀脚刚踏进值房院子,便见仁寿宫总管崔喜立在滴水下头。他是先头昭乾殿的老人,先服侍先帝,后面服侍太后,无论辈分资历,宫里头都是头一份。崔成秀不敢怠慢,忙上前一笑:“该我去给您请安的,怎么倒是您今天来了这儿?”又骂值房里面的小太监,“喜师傅站在这里,你们就戳在房里头干看着?”
“好容易下了值,我让他们甭出来伺候的,”崔喜服侍先帝多年,性情也被熏陶得一样稳重平和不苟言笑,只道,“和小爷出宫,一切可还顺遂?今天老娘娘高兴,招了几位国公夫人说话,传你去问话,快换了衣裳,一道走吧。”
宫里头有规矩,凡御前当差的大太监,下了值也要准备一套洁净宫衣挂在床前木架上,以备突然传唤或是意外时方便穿着,崔成秀进了值房,立时就换了衣裳,低声嘱咐崔三顺了几句,匆匆随着崔喜走了。
仁寿宫里果然十分热闹,崔成秀进殿叩了头,眼睛扫了一圈,见几位国公夫人都在座,回话时更是把皇帝的孝心夸到了十成十,国公夫人们纷纷奉承,太后十分高兴:“皇帝孝顺,是没得说的。咱们自家亲戚,也不说别的话,到时候你们也来,咱们也好好聚一聚。”又吩咐崔喜替自己亲送几位国公夫人出去。
殿里只剩下几个太后的心腹人,崔成秀渐渐心里有了底,果然太后略一迟疑,便开口问道:“你日日跟在皇帝身边,可看到她私底下对什么人上心了?”
崔成秀胸有成竹,回话也回得滴水不漏:“老娘娘知道咱们小爷的性情,最是稳当平和不过的了,私底下从不和人聊什么闲话。偶尔提几个人名,也是跟着军国大事一起。最近小爷出宫回来,倒是对见过的那几个赶考的小娘子提得多些,要说是私是公,小爷爱和她们聊天儿是真的,旁的,恕奴婢眼拙,看不出来。”
太后果然不以为意,只叹了一口气:“皇帝初出宫,又是大比在即,对这些人上心也是应该的。文华殿侍读的那几个国公世子,都是和皇帝自幼一处读书的,你冷眼瞧着,皇帝可有喜欢的?”
崔成秀苦着一张脸:“奴婢粗心,只觉得小爷对世子爷都是一视同仁,倒没什么分别。”
“阿郑也这么说。”太后向着身后的许嬷嬷叹息道,“当初我就说皇帝太过稳重,总要找几个活泼善说话的玩伴搭配着才好,可那几家都小心,都怕事,送进来的都是老实孩子,倒真是侍读,除了读书练武,旁的多一句话都没有,如今眼见着皇帝该大婚了,又个个递牌子进宫的着急——早几年都做什么去了?”
“文华殿里的师傅也是太方正了些,教出来的人也老实,”许嬷嬷宽慰太后,“几个世子爷都跟小爷似的,一门心思上进办差——说不定错有错着,就对了小爷的脾气呢?”
“先帝去得早,我不懂政务,又没养过孩子,臣子们天天上书说前朝皇帝玩物丧志的典故,我也怕辜负了先帝,对皇帝管得太严了些。”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后悔,“早知道就该听阿郑的话,不应许翰林院那么多日讲,让她松快松快,兴许也能和侍读们亲厚些。”
“先帝亲自替小爷定的功课,娘娘怎么好改?”许嬷嬷道,“如今小爷眼看着就能撑起江山,足见先帝高瞻远瞩。那几家侍读也是先帝亲自圈点的,兴许日后就自有分晓呢?”
太后摇头道,“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倒也都是上进的好孩子,可怎么看都是做臣子的材料,那方面和元嘉似的,都像少了一条筋——唉,我可真怕委屈了元嘉!”说着向崔成秀道,“眼见着皇帝九月里及笄,明年正月就要办亲政大典,虽说这些年的风气,女孩儿都留到十七八才成婚,可也该相看人选了。我想着宫里头规矩多,不松快,六月十六我和皇帝去报国寺进香,正好顺便见见。皇帝若是有喜欢的,有佛祖保佑着,必定是极好的缘分,若是没有,就让他们悄悄回去,也省得惹那些闲言闲语。既然皇帝那里没旁的人选,就先这么着罢。”
她想了想,又向许嬷嬷道:“我看这些奴婢也未必看得出来。还是你去跟皇帝说一声,就说我说的,倘若她有什么看得顺眼或是想亲近的,不论是什么品级出身,尽管和我开口,到时候一块儿相看,就是没有,也可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是文的武的?是老实的还是爱说话的?什么话都使得,左右咱们还有时候,正可以慢慢挑去。叫她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实在说不出口,写在纸上给我也使得的。”
许嬷嬷蹲身说了一个好字,与崔成秀一道去清和殿见皇帝。皇帝素来是今日事今日毕,传过晚膳便让文书房送了当日的邸报并急递文书进来,正读得入神,觉察有人进门头也不抬:“东西都送到了?”
崔成秀瞥了身后的许嬷嬷一眼,老老实实回道:“送到了。小的看那床榻也不经使了,又让知客姑子检了几样家什换了换,耽搁了点时候,小爷恕罪。”
“胡说。”皇帝住了笔,瞥了他一眼,“她连一碗阳羡茶都不肯喝,怎么肯收那些东西?”她一眼见许嬷嬷含笑立在崔成秀背后,忙起身道:“许嬷嬷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这些人越来越不晓事了,母后宫里来人,怎么都不通报?”
“是奴婢不让人通报的,”许嬷嬷矮身朝皇帝行礼,“太后老娘娘的意思,要奴婢悄悄走一遭。刚刚听崔总管的话头,一时听糊涂了没行礼,小爷恕罪。”
皇帝素来对太后宫里的人十分礼遇,令小内侍搬了小凳来,又赐了茶,才道:“朕出宫遇到了个来考女科的女秀才,说来也巧,是李瑞娘的同乡。朕听瑞娘提过,说那人文章比她还好,只是当年因病误了神童科,就留了心。倒真是个真材实料的人才,人品也好,一边读着书,一边抄了时文集子去书坊卖贴补家计,朕起了爱才之心想让资助她一二,她还耐得住不肯受,光这一点操守,就比许多官员都强了。她行李太单薄,朕让崔成秀想法子拐着弯照顾些,免得犯了旧疾错过大比,朝廷少了一个人才,也可惜了。”
这话和崔成秀的话如出一辙,许嬷嬷并无疑心,待御前伺候人都退了下去,将太后的话向皇帝转述了一遍,又道:“太后老娘娘这些日子千挑万选,就是怕挑出来的人不合小爷的意。小爷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人,老娘娘也欢喜的。”
这件事委实出自皇帝意外。她面上温和,骨子里实则要强,读书理政也只想着要高人一筹才符合自己身份,虽然与那些侍读的勋贵子弟朝夕相处,也只视为日后的心腹臣子,从不曾往儿女私情上想过。皇帝自小便不爱和人亲近,只把这几个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到要与其中一人成婚,彼此亲昵,便觉都不顺眼极了,恨不得全部打发了眼前清净,心里头盘算着明年亲了政,便可把这些人都分了差使撵出京去,又担心许嬷嬷看出端倪,目光只盯着奏章不放:“倒是没什么人选。朕心里只担心着亲政,怕政务处置得不好,让先帝失望,倒没想过这些事。”
许嬷嬷见皇帝不肯看她,也以为皇帝听了这些话害羞,心里头也暗笑这一本正经的小爷终于也有了女儿家心思,又道:“那小爷现在细细想想,在这上头有什么想法,就是稀奇古怪些也使得的。”
“倒也没什么想法。”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皇帝心浮气躁,奏章也读不下去,见许嬷嬷坐在小凳上一脸笑意望着自己,便也沉下心仔细想了想,冷不防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目光霍然一跳,极力板住脸,声气和平地开口,“就是小时候一直有件典故不明白,当初想问先生们,怕被说是无心向学,也就一直没问出口——朕当初时就奇怪,自明宗皇帝以下,都是与男子成婚诞育宗嗣,太祖皇帝一统天下,按说是极英明的,怎么反而会立女后?”
她语气极平静,许嬷嬷不疑有他,笑道:“太祖皇帝英明天生,他老人家的心思奴婢却猜不出来。只是奴婢年轻时候听宫里头老人讲古,说太祖皇帝亲口提过,圣文皇后是天老爷特意降下来辅佐她的,与旁不同,故此圣文皇后不在了,太祖皇帝空着后位,不再立后,也不纳宠,就那么守了一辈子。太祖皇帝先前本是藩王,懿宗皇帝年寿不永,驾崩前把江山托付给了她,登了基又扫平四海,是应了天意;明宗皇帝是太平天子,为宗嗣绵延多纳些侍君,后头生了仁宗皇帝,又是一位明君,也是应了天意不是?”
“朕想来也是。”皇帝眉头极快地一蹙便舒展开来,“说起来朕往日没想过这些事,除了这一桩疑问,倒是一时想不起什么。”
“这也是人之常情。离六月十六还早,小爷且慢慢想,有什么想法尽管跟老娘娘开口,或是抹不开,要奴婢传个话跑个腿的也成。”许嬷嬷又候了一会儿,见皇帝并没什么话,便起身告退,“时候不早了,小爷早些歇下吧。”
皇帝若无其事地目送她出去,面上声色不动,心里头几乎已经是翻江倒海。她是太平天子,自承嗣后明里暗里听了不少关于哀皇帝悼皇帝的话头,也知道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也是宗庙重任之一,往日也从不曾怀疑过,可如今大婚将近,她却忽然起了和太祖皇帝一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