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符(5)
龙池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回青铜船出现,七重楼好不容易要追上了,却被八门寨的人拦下来了。我刚才听八门寨有号子声,好像是在拖船。”
三途道人面无表情,淡淡地应声,继续盯着八门寨,听着声响。
龙池看着笼罩住大段江面的鬼雾,若有所思地说:“师父,七重楼上的鬼这么厉害,八门寨这回会不会翻船?”她想到有这个可能,眼睛都亮了。
三途道人说:“八面龙王敢劫七重楼,自有计较。”
龙池一想也是。八门寨的劫船经验丰富,不是轻易能翻船的。
她看热闹的兴致顿时缺了好多。虽然鬼船害人,但鬼船从来不主动害人,寻常人避开鬼船,也就没事了,鬼船害的都是想要发横财登上鬼船摸宝的。八门寨则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行船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就被杀了。
龙池听着八门寨方向不时传来的撞击声响和鬼啸声,无聊地蹲在地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上的沙砾,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地上的一片狗尾巴草连土带根一起刨了出来。
随着土不断被刨出来,龙池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沉入坑里。
三途道人凝神听着八门寨的声响,告诉龙池:“虽然鬼雾弥漫,人眼看不见,但放开五感……”他说话间不经意回头,忽然发现徒弟不见了,原地留下一个满是狗尾巴草的小土包。那土包上的狗尾巴草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零星新土。
三途道人一阵心塞,随即大喝:“龙池!”
龙池给自己留了个呼吸的气洞,蹲在土坑里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她师父的吼声,吓得猛地站起来。她把顶在头上的那片连土带银的狗尾巴草拍下去,心虚地爬出土坑,辩解:“师父,夜深了,困。”她说着就见自家师父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到嘴边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三途道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江面。
龙池折腾到大半夜,又有师父在身边不用担心安危,她怕挨训没敢再把自己埋进土里,蜷缩着身子偎坐在小土坑中,打着呵欠睡着了。
三途道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把她叫起来。
龙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二狗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揉揉眼,才发现天亮了。她打着呵欠起身,看向盘腿坐在山崖边打坐的师父,问:“师父,他们打完了吗?”
三途道长说:“你自己看。”
龙池看看头上的太阳,走到崖边俯身望去,却见江上仍然是黑雾弥漫。
八门寨罩在浓雾中,在距离江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宫殿般的房顶浮于黑雾上方。那房顶飞檐斗拱,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像镶满了宝石般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角寨的大寨主八面龙王的座驾是一艘三层楼船,长百丈,出动时,威风八面,被称作江上霸主。
此刻,她却连八面龙王座驾的影子都没见到。
面前这房顶,至少有三艘八面龙王的座驾长。
仅拿房顶做比较,那差别也是皇宫对土财主。
她说:“师父,这就是七重楼的船顶吧?”
三途道长说:“传闻七重楼的船顶布了绝阳大阵,可以不惧阳光,白日出行。”
奔跑的脚步声靠近,王二狗的喊声从山峰下传来:“小池子,你在上面吗?”
龙池回了句:“在!”
王二狗喘着粗气大声喊:“出……出事了!”他停顿片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八……八门寨劫船……又劫船了,死……死了好多人,尸……尸滩子上全是……全是尸体,江……江上也有……不……不下百……”
三途道长扬声:“上来说。”
王二狗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声:“道长!”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小山峰。他激动地抱拳,再次喊了声:“道长!”
三途道长问:“你在镇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二狗回:“有件事比较怪。以前八门寨劫船,事前不会有传出风声。这回镇上都在传七重楼朝着八门寨方向来了,八门寨约了好多人一起劫船。”
三途道长问:“什么开始传的?”
王二狗说:“大概是两三天前吧。我知道八门寨一贯的作风,以为是谣言,可……可今早……我大清早刚起床,就见到江面上有好多浮尸和碎船板……”
他不解地嘀咕道:“这七重楼是不是傻呀,都有消息传开了,还往八门寨来。伤亡可惨了。”
龙池问:“是死人?”
王二狗说:“死人。”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龙池,说:“你有得埋了。”
龙池顿时乐了,笑呵呵地说:“我愿意!”随即想到那些人虽是杀人如麻的水匪,却也是人命,那点喜悦顿时消散。她想了想,对三途道长说:“师父,我回家做早饭,吃饱饭去收殓他们。”说完,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跳下去,飞快地往回跑。
作者有话要说:
缜隐:所有鬼都给老娘听好了,西崖那小娘们就在眼前,悄悄地摸过去,千万不能让她发现我们,这回一定要把老娘这艘航母的主发动机和防水系统抢回来,明白没有!我们要做回永不沉没的第一鬼船!
船上众鬼众尸众小弟:明白!
…………
八面鬼王:注意,注意,七重楼来了,兄弟们,上,拖住它。
众水匪:寨主,钩住它了!
八面鬼王:好,大家一起上,把它拉上岸,我要让它变成咸鱼干!
………………
缜隐:咦?开不动了?被劫船了?
西崖:追来了!哎呀,快跑!
缜隐:嗨呀,好气呀!
第6章 葫芦井 五色米
龙池一路小跑地回到家,先提着大水桶去村里的取水井取水。
村里有一口名为葫芦井的水井,据说是黎唐先生的师傅点的井。
凿井的时候,滩涂村的村长还是个小伙子,黎唐先生还没有成为老先生的徒弟。那年干旱,老先生云游到这里,为村民们点了这口井,还说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
滩涂村紧邻尸滩子,有这么个闹鬼的地方,大家都不信滩涂村是风水宝地,但这口井却实实在在是口好井。它清澈甘甜,即使是在滴水不降的干旱年月里,它也照常出水,从不曾干涸过。她好奇,曾在深夜偷偷潜进水井里看个究竟。水井呈葫芦形,有六处出水的泉眼。她长这么大,遇到过两次大旱,十里八村连同镇上的井都没水了,葫芦井还照常出水,滩涂村和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日夜不休地排队打水,也没把它掏干。有这么口井,村民们没闹过灾荒,即使紧邻尸滩子,滩涂村的人也不愿迁离,逐渐发展成了拥有三百多户人家、近千人口的大村子。
村里不是只有葫芦井这一口水井,大部分时候村民们都在自家附近就近取水,离井稍远的村民只在干旱或者是家里办酒席水不够用水的时候才来葫芦井。
距离龙池家不远的何老头家门口也有口井,龙池总嫌他家的水浑,不愿用他家的水。她每天早上都会到葫芦井挑水,把家里的水缸填满,之后再做早饭。
村子里的人起得都早,各家各户忙着打扫门院喂家禽家畜,见到龙池提着水桶路过,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
她成天干埋尸体的活,大家又都在传她会法术,因此村里的人发现有浮尸都会叫她去处理,谁家有点什么不顺畅也会让她去看。能在村里闹起来的,除了些游魂野鬼也就是些成精的老鼠蛇虫之类的东西。普通人对付不了它们,在她眼里便算不得什么。修道之人,除一地邪祟是份内的事。不过她不干白工,这样对她和主家都不好,师父说会欠下因果,因此她都会象征性地收两个铜板。
她还没走到葫芦井,隔很远就见到有人脚踩在井沿上,探头朝井里张望。
这人约有二三十岁,穿着宽大的灰色长袍,头上戴着纯阳巾,手上拿着羽毛扇悠悠哉哉地挥着扇子。
黎唐先生是村里的常客。他在镇上有一间算命馆子,赶集的日子开门营业,闲时拿着他的算命帆走村串镇替人算命。据说他有点道行本事,遇到哪家不太平,也会替人处理。他算命除邪,收费都很高,被人称作死要钱。
因为他收费贵,哪怕他和滩涂村有一口葫芦井的渊源,村里的人有事时会找她或她师父,不会去找黎唐先生。黎唐先生明知道滩涂村没有生意,隔上月余仍是会来一趟,要么看井,要么看镇上的风水,还每回必到尸滩子转悠,到她家坐坐。
她和黎唐先生打过招呼,将两桶水打满,两只手各只一桶水,飞快地往回走。
提水练的是基本功,要求健步如飞,脚后跟不能着地,水不能洒。不仅她这么提水,二狗子也是如此,村里有人想要跟着练,但都没坚持下来。
她十几天如一日地练下来,疾步走的速度比别人跑起来还快,村里的人除了二狗子以外,没有人跟得上她。
黎唐先生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看起来慢慢悠悠的,但半点都不落后,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着她,问:“小池子,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龙池子问:“你想打听七重楼的事?”
黎唐先生晃着手里的羽毛扇,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如果八门寨真的打七重楼的主意,极有可能斗个两败俱伤。鬼葬船向来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我们犯不着与它起冲突,但……”他的话音一转,继续说:“八门寨为祸一方这么多年,害人无数,只因它势大,又有八门阵守护,我们一直奈何不了它。”
他说着,扭头看向只顾着埋头赶路的龙池,不满地“啧”了声,说:“你倒是接个话呀,和你聊天就这点没劲。”
龙池回嘴:“我又不靠嘴皮子吃饭。”
黎唐先生顿时不乐意了,“我这是靠嘴吃子吃饭吗?我这是真金百炼火眼金睛,靠的是一身本事吃饭。我跟你说,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我算不出来的命,看不准的相……”他话没说完,就见龙池停下下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知道龙池要说什么,赶紧用羽毛扇捂住龙池的嘴,说:“你就免了啊,你不算!”
龙池不屑地“去”一声,说:“牛皮吹破了吧。”继续往家里走。
黎唐先生当然不认,“这不是牛皮破不破的事,你左手上戴的那镯子,看起来跟个破铜烂铁似的……”
龙池接话:“知道知道,它实际上是件仙家宝贝,叫遁世镯,别的作用没有,就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算命的,让你们看不出我的面相算不出我的命。你都说八百回了,换个说法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