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花开(39)
你有试过每天早上醒来都心惊胆战的感觉么?梦里的自己依旧年少幸福,而梦醒后,身边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这才好像是一场噩梦。
我想,我不是一个好的妻子。除了做家务孝顺公婆以外,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办法给孙博。就连一个微笑,一个问候,也是很奢侈的东西。
起先的半年我一直跟孙博睡在一起,可是夜里他只要有点风吹草动我就会惊醒,像一个小动物警惕敌人一样的看着他。有时候我能从孙博的眼中看到一种压制的□□,那眼神看的我很不舒服,手心里经常布满汗水。
后来也不知道孙博是因为心疼我,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就又买了一个小床,放在另外一个卧室里,我的心里好像松了一大口气。
从此以后,那个卧室就是我的天地。
除了上班,去出版社,打扫卫生做饭。我基本都在那个房间里不出来。
孙博有时候忍不住就站在卧室门口敲门:“子言,咱们出去散散步?”
“不要了。”我回头看着他,礼貌的回答。
“一天写什么小说?我养你不就好了。”孙博又继续说。
“我可以养活自己。”我回答。
“那我们结婚干什么。”孙博问。
我头一次看到他生气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妈说想要抱孙子。”孙博又说,然后穿上外衣出门了。
☆、终之章:同归
那天晚上孙博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钟表,一直看到两点。我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简单的梳洗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也不知道是几点,我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我知道是孙博回来了,却也并不想起身去迎接他。我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把卧室的门锁起来。
然而我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只得闭眼假寐。
孙博连鞋子都没有脱就直接走到我的房间门口站下了。
“睡得挺死的。”他笑,我闻见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回来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里看着他。
“你还知道我是谁吗?”孙博问。
我不说话,却发现他一直在等我,就补充道:“我给你打电话了。”
“再多打一个会死么?”他继续说着,我感觉他都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方子言!你有没有心啊?!”
我听着孙博的质问,心里却浮现出他那时候相亲的模样。我想……究竟是我的冰冷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还是这只是他的另一个面貌。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他走向我,扯着衬衣上的领带,顺手解开那细小的扣子。
“你要干什么?”我感觉不妙,将被子抱在怀里,往墙角里缩着。
“干什么?”他好像觉得我说的话是一个笑话,我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干你啊,老婆。”
在听到孙博说的话以后,我的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然后我立刻摸出来了藏在枕头底下的短刀来,警觉的看着他。
孙博看见刀的时候酒醒了一大半,然后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子言,你每天都睡在刀尖上?”他笑着,眼睛通红。我就看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走出我的房门,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初我就是被你乖巧文静的外表给欺骗了,谁知道你竟然是这样古怪的性格。”
“我是想好好过的。”我认真的回答他。“我以为结婚以后一切都会变得跟平常人一样,我会爱你照顾你。可是……我现在发现,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孙博问:“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
我沉默着,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想离婚?”孙博又问。
也不等我回答,他就接着说:“门都没有。”
他甩下这句话,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却觉得心里一下坦然了,其实离不离婚对我没有太大的区别。就像我之前说的,怎么过日子不是过。
现在……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已经在也没有那道光明。
我登上Q,斩梦者的头像亮了。我盯着那个图标发呆,却发现它竟然晃动了。就像听见了我内心的声音。
“怎么不睡觉?”斩梦者问:“都好晚了。”
“你不也没睡么。”我回。
“我在忙。”斩梦者回答。
“忙什么?”我问。
“公司的事情,很多文件要批复。”斩梦者回答。
“忙了还有空跟我说话?”我笑。
“看你醒着,就问问。”斩梦者打字速度很快,就像在面对面聊天似的。“这么晚了……你老公不管你?”
“不管。”我回。
半天那边没有动静,我正准备睡觉,却见斩梦者问:“黄泉,你过得幸福吗。”
“嗯,幸福。”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很久以后,斩梦发来一个笑脸:“可是我不幸福。”
“为什么?”我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我就见斩梦者的对话框输输写写,最终只有一句话:“没什么,早点睡吧。”
“好。”我回答。
“晚安。”
“晚安。”
一年以后我跟孙博还是离婚了,是他提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通了,只觉得心里坦然。分离的那天,孙博一把将我抱在怀里,问我:“方子言,我问你……从开始到现在,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他问着,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颤抖,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爱过的。”我说。
然后孙博哭了,我听见他跟我说了声谢谢。
他送开手,望着我。我似乎回到了初见他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谦谦君子一般爱笑的男人。
“结婚以来,第一个拥抱。”他跟我说。
“是离婚后,第一个拥抱。”我纠正他。
他语塞,回答我:“你还是那么不会聊天。”
我笑了,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我知道,这份之于孙博的伤害已经终止了。
跟孙博离婚后,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很偏远的地方。我用出书的积蓄买了一间小房子,找了一份还算清闲的工作,简单度日。我换了笔名接着写文章,却在半年以后看见了斩梦者的留言。
“你来了。”我回复她的留言。
“嗯。”斩梦者也回复我。“黄泉,无论你换多少个笔名,我都能找到你。”
“多少年了。”我红着眼眶问她。
“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到现在,刚好十年。”斩梦者说。
“骗人,怎么可能那么久。”我笑。十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
“真的。”斩梦者回:“知道有你这个人的那年我十八岁。现在已经二十八了。”
我忽然觉得视线模糊了,赶忙冲到洗手间里用凉水冲眼睛。多久没哭过,我已经记不得了。
皮箱里带来了一些子清的衣服,我挑挑捡捡有些还能穿。不能穿的就放在床头的另外一个枕头上,当做她还睡在我身边。
对我而言,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向着门口张望,张望着那个熟悉的影子。出门前会跟子清说我出门了,回来以后会跟子清说我回来了。洗手间里放着两个牙缸两个牙刷,连被子也放两套。
我不太喜欢跟左邻右舍聊天,见了面也只是简单的点头。他们觉得我孤僻阴郁,性格奇怪,所以不太愿意与我来往。偶尔路过,也能听见一些闲言碎语。
“听说她离过婚……不是什么正紧女人。”
“她家里就一个人住,还搞得像有人一起住的样子,经常自言自语……”
“她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啊……真晦气……”
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期被人排挤的时候,却觉得莫名亲切。那时候我虽然被人排挤,可是顾攸宁不嫌弃我,子清也一直在我身边。
够了。
现在想想,我真的够了。
简直是太幸福了。
又是一天,下班以后,我发现天色已晚。就麻利的去菜摊上买了青椒火腿,准备晚上给子清做来吃。回到家里,我一面洗菜,一面跟子清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我却想说与她听。
我的一切,都太想与她分享。
饭桌上很沉默,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笑声,叹声,哭声。
“子清,我记得你问过我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望着对面空荡的椅子说。“那时候我说我没想过,你就告诉我说,你想过。你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就是有我们自己房子,有我在,你每天出门可以见到我,下班回来也可以看到我。现在,我过了你想要的生活,可是你在哪里……”
我说了,只觉喉头腥甜,眼眶酸涩。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了……我想要你在身边的生活……你做得到么?”
“做不到是么!!!!!!”我大吼着将桌子掀翻:“为什么丢下我就走了!!!为什么不准我哭!!!!我每天都很痛……我真的很累了……你说……如果我死后会变成黄泉路上盛开的花……你就开在我身边,定不让我孤单……可我已经让你孤单这么多年……又怎么舍得让你孤单一辈子……”
我跪在一地瓷片中,轻声对她说:“我现在,就来陪你……”
意识弥留之际,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斩梦的影子,她追着我十年,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茫茫人海中,她再也寻不见我,该是何等难过。好歹……也该说声再见的。
我吃力的摸过手机,点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意识恍惚。
我打着字,发了出去。
信息上写着:攸宁,再见了。
我似乎真的走在黄泉之河的边缘,周围密密麻麻的盛开着红色的花朵,我知道它们就是经常存在我脑海中的黄泉之花。我仔细的看着这些花朵,细心循着子清的模样。
我垂着目光找寻着,却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紧紧跟着我。我猛然一回头,就见氤氲的雾气背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在河流的对岸,在一片鲜红的花朵中。
我站在原地,跟她遥遥对望。半天以后,我才干涩的发出声:“子清?”
“子言。”她回答。
我的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洗出来,嗓子瞬间哑了。
“你又哭,爱哭鬼。”她说着,我都能想象出她皱眉的样子。
“子清……子清……”我呼唤着她的名字,心中尖锐的疼痛。
“人死后才不会变成黄泉的花朵。”她说着:“只是在这个世界继续活着。所以我们没有分开,迟早都会相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