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79)
引玉磨磨蹭蹭地走了一路,在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关节又在隐隐发痛。
察觉到身侧人越走越慢,莲升扭头问:“怎么了。”
当真是比不得,天都这么冻了,莲升的神色还是一变不变。
引玉对着手腕呼了口气,慢腾腾揉了几下说:“天冻,走快些吧。”
跟着雪上足印走了一路,没想到那人竟还是朝着道观去的。那扇观门是掩上的,进去的人担心有人闯入,还在里边用东西顶上了。
莲升伸手推开,里边抵着门的椅子往雪上一歪,砸出了点儿沉闷的倒地声。
踏进观门,引玉就觉得这地方不大一样,虽也有被糟蹋过的痕迹,但到底还算干净。
至少撕碎的画像还被重新缝起来了,神像虽断了指,可比起别的,勉强称得上完整。
一妇人站在香案前,小心翼翼把篮中瓜果拿了出来。大冷天的,瓜果难得,卖相看起来磕碜了些,但也算诚心十足。
摆了瓜果,她作势要往蒲团上跪,似乎是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忙不迭扭头。
妇人受了一惊,半屈的腿匆匆打直,趔趔趄趄地退到了香案前。她张开双臂,状似是想护住案上的供品,发现来人似乎没有恶意,才捂着胸口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莲升走到檐下,从容地收了伞,朝殿中望去一眼,说:“你来做什么,我们便是来做什么的。”
引玉跟着迈进门槛,揉搓起冻僵的手腕。她模样本就白,还穿了一身素色,方才在檐外时,好像和周遭白雪融在了一块。
妇人被堵得说不出话,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只是此人周身雪白,让她一时觉察不到。她观两人衣衫得体,又面生,胆战心惊地问:“两位是从外面来的呀?”
这“外面”,指的自然是晦雪天之外。
引玉把手腕焐热了,光看她扮相,还以为这才是不近人情的主,没想到一笑起来神情萧散,活色生香。
被她这笑一蛊惑,妇人放松警惕,拍起胸口舒气,叹道:“两位走哪不好,来晦雪天做什么。”
“这地方怎么了,一路过来没见着几个人。”引玉顺势一问。
妇人朝外边半掩的观门望去一眼,急匆匆跑了出去,边说:“劳烦等等。”
只见妇人扶起地上椅子,将那观门重新抵上了,才冒着雪走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这地方啊,不好,两位要是没别的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如何不好?”引玉又问。
她目光从妇人面上扫过,倏然顿住,如果没有看错,妇人面上有若隐若现的水厄纹。
那是溺死之兆,面上如笼涟漪,莫名增显老态。
妇人扯出为难的笑,这次终于放下心往蒲团上跪,冲着神像叩首,徐徐说:“这里的神仙很久没有显灵了,晦雪天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引玉一颗心咚咚狂跳,佯言:“我们恰好路过此地,这里大雪不停,倒是稀奇,不知道原先是什么样。”
莲升没有出言拆穿。
“原先啊……”妇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晦雪天也四季下雪,但雪是墨色的,落地即融,一点也不冷,看着只像是漫天黑绒散落。那时候天亮得很,是一片乌云也没有啊。”
引玉如今一听到“墨”就联想繁多,问:“后来如何?”
妇人神色恹恹,摇头道:“那时晦雪天有神灵庇佑,虽比不得其他歌舞升平的城池,但也算太平,后来神灵走了。”
她又叩头拜了两拜,“没了神灵,寒意就来了,庄稼活不了,到处都是忍饥挨饿的人。那时还有一些人信神佛,但不论拿来多少贡品,都无济于事,有些人迁怒起神灵,既把贡品掳了,又砸起庙宇佛堂。”
“哼。”一个稚嫩的哼声忽然传出。
妇人慌忙扭头,见两人神色如常,当是自己听错了,接着说:“再后来,不断有人冻死,也有人饿死,还有一些啊,是被糟践走的。”
“糟践?”引玉不解,“何意。”
妇人抿紧嘴唇,微微发起抖,忙摆手拒绝答话。
那稚嫩的声音又响:“难怪这地方妖邪遍地。”
妇人这回听清了,寻着声望向引玉怀中,见到一穿着裙子的木人。她双目瞪直,磕磕巴巴说不清话,“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3=
第50章
耳报神不出声了, 佯装刚才说话的不是它。
它自知不论在哪儿,木头都不该开口讲话,于是木雕的眼珠子狂转溜,一个劲给引玉使眼色, 盼着引玉能帮它解释几句。
引玉哪知要如何解释, 甚至还想甩手扔了, 本以为这东西能有几分作用,不想来了这, 耳报神这也不知,那也不知, 还聒噪得很, 烦人。
晦雪天妖邪遍地, 妇人来供神本就战战兢兢,这一吓, 使得她一个后仰, 趔趔趄趄退到了灵案后,扶着神像不作声了。
如今观门堵得严丝合缝, 她若真要跑,还不太好跑得出去,大事不妙。
“塞了发声符的木人罢了。”莲升倒是平静,伸手便把木人拿了过去,只屈起食指勾它后衣领,很不把这玩意当一回事。
“发声符啊?”妇人立刻松下紧绷的肩颈, 长呼出一口气,讪讪说:“那些什么灵丹神符的, 在晦雪天可不多见。”
引玉顿时两手空空, 听起来, 这晦雪天当真是穷乡僻壤。
“我们来的地方,符咒随处可见,还有不少奇珍异兽,到了这反倒见得少了。”莲升不咸不淡地说。
她张口既来,神色是一点不变,哪像什么小悟墟里守着繁文缛节不肯“就范”的莲花仙,还说:“此前听人说起,晦雪天热闹,黑雪纷飞,如今亲眼一睹,才知都是假话。”
妇人扯出一丝勉强的笑,从神像后一步步挪出,因自己见识狭隘而倍感抱歉。
她揣起袖子说:“没了神明庇佑后,这天寒地冻的,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倒是有修仙者听说此处有鬼祟出没,便想来收妖除祟,可来了没多久,就都走了。”
“妖邪都是从哪来的?”莲升往木人嘴上一拍,又把它声音噤了,还到引玉手中。
“我哪知道啊。”妇人眼里露出沮丧之色。
她抬手把发撩至耳后,哑声说:“没有神明庇佑的地方,妖邪自然多,况且这边还有座厉坛,那玩意可太招鬼祟了。”
“厉坛?”引玉莫名觉得,这样的东西不该出现在晦雪天。
就连莲升的神色也微微一变,看着妇人问:“何时建起来的,何人所筑?”
“二十多年前吧,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了,听说是一群修士建的。”妇人估摸了一下方向,随手比划几下,说:“就在那边,往西,老大一座了。”
她愁眉不展,叹气说:“说起来,糟践人的事也与它脱不开关系。”
在先前世界,萃珲的地下原也有个厉坛,专用来投喂无祀鬼祟,省得他们为了觅食四处作恶。
是能起到几分削减鬼祟怨怒的作用,但反倒会招来更多的鬼。
后来萃珲改建成八宝楼,也就用不上厉坛了,地下就此荒废,到了祁羽非当楼主,那底下才彻底变样,成了灵衹斋。
照这么看,对于本就鬼祟遍野的晦雪天来说,设厉坛只会火上浇油。
“你不说清楚,我们要是遭了殃,可怎么办。”引玉慢声。
那妇人神色大变,连忙呸出唾沫星子,抬脚碾上去,说:“这话可不能说啊,神灵是不会显灵了,可鬼祟都是有耳朵的!”
晦雪天的人当真被鬼祟祸害惨了,对那些玩意儿又恨又怕。
“所以那厉坛是怎么了?”引玉哪会善罢甘休,看着素素白白一个人,心眼比外边下个不停的雪还要多。
“别问别问。”妇人摆手,“两位要是碰上厉坛,赶紧拐远,切莫靠近!”
她拜完神像,匆匆忙忙把东西往篮里装,不敢看这两位姑娘,这两人一看就矜贵,多看一眼都显得不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