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406)
此画还在延展,它迎天而上,遮空蔽日,要将天涯海角也笼罩在下。
卷上莹光与月色交辉,恰似浓夜远走,而晨曦将至。
灵力从画里倾泻而下,比洪流更湍更急,却不是要毁天灭地,而是要将遍地狼藉全部复原。
不过片刻,万事万物归回原样,就好像这一场风浪从未发生。
皎皎画卷陡然一荡,亿万生灵从中飘落,有如蒲英纷扬,被风送到了他们理应待着的地方。
恰也就像这俗尘众生,聚又散,散又聚。
就这瞬间,天诏上的印痕彻底消失,而这诏书也在莲升手中化作金光消散!
莲升抓它不住,定定看向引玉,却见引玉也好像那轻飘的蒲英,被瑞光卷至天穹。
也抓不住。
远远的,她听见引玉问:“莲升,你可有心愿?”
莲升来不及应声,眼里的身影已彻底淡出,她定定仰头,良久才动了唇。
“愿你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3=
第222章
来时是双, 走时踽踽。
莲升俯身下瞰,只见山底的万家灯火好像那明媚长河,山川伤痕已然不在。
谁也不知道这夜发生了什么,于众生万灵而言, 似乎只是打了个盹, 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场想不起来的梦。
属于小荒渚的劫已经结束, 而属于她的,似乎才刚刚开始。
莲升走前又举目望天, 这皑皑山巅近可摘星,可哪里还瞧得见引玉的踪影, 她心尖上的人, 大抵已经到慧水赤山了。
她正要走, 脚边传来声音,竟然是耳报神。
“人都走啦?怎么没声了, 我这是在哪呢。”
莲升低头才知, 原来引玉把耳报神遗在这了,地上那小小一粒种就粘在雪上, 差点被风吹跑。她弯腰捡起,说:“在呢,她回白玉京了,你跟我回鱼家。”
耳报神听她语气冷淡,莫名琢磨出了几分心灰意冷,那股消沉劲, 比它不久前用来堵住深沟的枝还要繁茂。
它嫌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虽说它在这东西里什么也看不清, 但一对耳还算好使的, 什么分别和千年的, 它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千年乍一说起,也就短短两个字,其实是数十万个日夜,是凡人的百世不止。
能挨过千年,寻常人也能成神成圣了。
良久,耳报神才在种子里说:“哎呀,这不是还有我么,我如今又到哪去了,刚刚脑子哐当一下,好像撞着地了。”
“在我手里。”莲升拖着麻木的半边身,迎风从万仞之巅一跃而下,额前花钿淡去,身上那白裳红裙也随之变换,又换回小荒渚寻寻常常的装束。
“现在就要回鱼家么。”耳报神生怕莲升寂寞,反正自己在这黑漆漆的天地里也无趣,干脆继续说话,“要不在外面吹吹风,你给我讲讲那慧水赤山的趣事呗,我以后指定是能成仙的,总不能到了那边还不明不白。”
莲升略微张开五指,倒是能在这粒种上看到若有若无的仙命。
仙命很淡,显然还未成。
听不到应话,耳报神又说:“算了算了,省得你一不留神,又泄露什么天机。要不你同我讲讲近些年小荒渚的事也成,可怜我刚学会用那些先进玩意,一双眼就看不见了,也不知道下次睁眼,外面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业果上的业障,是清清楚楚能看到的,如果用业火慢慢净化,的确要耗上千年。
但种子何时发芽,会变作什么东西,耳报神何时才能脱离其中,还真没个定数。
“慧水赤山的事,一时半刻说不完,小荒渚的无甚稀奇。”莲升收拢五指。
事情还没办完,她自然不回鱼家,而是摇身先到了观喜镇的地下,得先看看业果状况,再把……
引玉留下的残画带回去。
地下劈斫的痕迹还在,一眼就能看到那枚比原先大了一圈的业果,业果上业障更浓,其色更黑,也更吵闹。
在那边上,一幅画卷曲着落在地上,因为里外三层皆毁,此画又成了平平整整的一张纸。
唯一相同的是,笼罩在真假业果上的金莲俱已不在,一朵被刺碎,一朵被撑裂。
莲升远远观望,重新施出业火金莲,将那枚业果遮得严严实实,才将残画拾起,揽入怀中。
好在薄薄一张纸,再怎么也压不出折痕,不然她就只能小心地捧着了。
耳报神被放进兜里,自己毫无察觉,还在说:“你要是有别的事要做,也不用一直把我捧在掌心,那多不好意思,虽说我如今身量小,应该碍不着你。”
莲升轻抚画边裂痕,心里想,引玉回到白玉京也好,有那瑞光在,也不愁灵台会一直疼。
她转身说:“你在兜里,碍不着。”
耳报神欲言又止,不愿承认自己自作多情,别别扭扭地说:“行了,知道你这人机灵,忙别的事也不忘照看我,我如今别的都还好,就是闷得慌。”
“等会就回去了,给你放点歌听听。”莲升卷起残画,倏然一顿。
她忽然想到,引玉的真身一角还在小荒渚,那是不是能凭借此物随意穿行,而她是不是就能回慧水赤山了。
只是……
她仰头看向高处,如今想必天道还在看着,这等忤逆之事,万不可明目张胆地做。
“你说的对,幸好我还能听听歌,近些年的歌有点意思,花样多。”耳报神苦中作乐,脑筋一转,又说:“诶你说,我是不是还能听听剧,虽然看不见,但我能靠脑子想啊。”
莲升收好了残卷,转身说:“回去把电视打开,让你听着试试。”
“让那几只纸傀安分点,别随随便便把我电视切了。”耳报神轻哼。
此时已近黎明,等那些被偷了寿的人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身子健朗了许多,如同大病得愈。而那些因为被偷走了皮肉,而附带着连运势也变差的人,也好像运气归身。
两际海……
莲升想起两际海,便俯身潜入了阴曹,只见塔里塔外鬼魂众多,那些被灵命吃下去的鬼,显然全被吐出来了。
没想到此前的判官上任还没多久,如今又换了一换,使得冥塔上的刻字跟着也变了。
这位新来的看似精明又正直,挥手便令众阴兵各归其位,不论谁问起这几日的事,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她不知道肇祸的是谁,也不知灾祸因谁得平,只清楚此事不宜多说,她既坐上此位,就得认真做事,不得马虎。
冥塔外的鬼都在说,这新来的比之前那位能干,前一位在两际海遭劫时,竟然不声不响,只会往桌案下躲。
判官正在处理公务,忽然察觉楼下有声,皱眉问:“何人在此。”
莲升现身,从塔下拾级而上,一言不发地睨向判官座下之椅。她隐约能嗅到无嫌留在此间的气息,气息极淡,已经快要消失。
她身上灵力威压一点不遮,身上好像叠了两个影,身是小荒渚的装束,魂却是红裙跣足,清净不可欺。
判官怔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一时分不清这是两人重叠,还是人有两面。
“判官可好?”莲升直视她。
判官上任后毫不含糊,飞快理清了凡间诸事,知道此人正是鱼家家主,但或许……又不单是鱼家家主。
她心思缜密,隐隐猜到一些,便答:“多谢,两际海好,我便是好。”
莲升颔首,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判官从堆积如山的簿册中,抽出了一本冥簿,递出去说:“此事我本也是要说给五门知的,既然你在,便予你一看。”
莲升伸手去接,翻开才知,这是柳家失踪千金的命簿。
按理说,判官不该干涉活人命理,此前柳家苦苦找寻,也曾问过前两任判官,但之前的判官从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你嘴上说不能泄露天机,如今却在做这等事。”莲升翻到后面,已明白柳佃粥如今身在何处。
那是偏远地区的福利院,小孩命途坎坷,自幼被拐卖,因脾性古怪,且又有眼疾,所以屡遭嫌弃,几经周折,幸好被福利院收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