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摇光(32)
这是认定女孩全盘转述了吴苟的话,没有添油加醋说谎了。
“孤记得,季环的情报归列在季相名下?”
淮南路校事府里存放规整了暗巡搜集的所有情报,季相作为重臣,相关的亲人弟子都归列在他的名列里。季环虽嫁给了二品大员、一路安抚使,但档案也没有移挪到陈同江一列。
白芍疾步上前回话:“是,陈同江妻子季环,少时骄纵任性,因着当年跟落魄文人的一桩首尾致使婚事蹉跎。嫁给陈同江后倒是收心于内宅,专心服侍丈夫,对其情深意笃,但近些年似乎身体出了点问题……”
第26章
“五年前, 季环由于不明原因身体发胖变形,不再参加京中贵妇宴会,命妇背后都在议论这事, 她受不住闲言碎语, 央了季相将陈同江调离中枢,随丈夫来沂州上任。
这几年相府陆续有从大江南北延请名医, 私底下送到沂州城给女儿看病, 暗巡探了几个大夫的话,相府似乎下了封口令, 大夫的口风很紧。”
“不过,”白芍压低声音, “有暗巡混到其中几个大夫的医馆做学徒,探到大夫熬药的残渣和开的药方,偷出来给秋实看了,她说季相之女应是不孕,寻的是调理宫房的法子。”
“所以, 季环如今身子不孕,陈同江又好色重欲……”
萧佑銮若有所思,她低头柔声问:“阿狸, 你记不记得吴货郎还说过罗员外什么事?”
女孩慢慢咬着糕,依偎在她肩上仔细想想, 还是摇摇头。
“那, 货郎有没有说他从哪儿的酒楼听到这个消息的?”
“啊!”
经她提醒, 阿狸似是想到什么, 支起身子, 连忙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 拍拍手掸去点心碎屑。
“西市!”蹦出两个字就被噎住, 急忙抄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茶水。
刚喝完就看见茶杯上淡红被抹去一半的唇印,她未涂口脂……意识到这是公主刚刚用过的杯子,阿狸脸颊发烫,似被呛到一样剧烈地咳起来。
萧佑銮无奈地顺着她的背,“慢点,不急,慢慢说。”
阿狸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睛水盈盈的,瞄了她一眼立马移开视线,目光游离道:“我想起来了,货郎叔伯说过,他那次是来州城倒杂货,然后跟商会好友去酒楼吃酒,应该是西市。”
西市有全沂州城最大的杂货集市。
她目光偷偷移到女人鲜艳殷红的唇上,饱满娇艳的唇瓣轻启,朱唇皓齿,宛如玫瑰含雪。耳边玉石之声如清泉击石,清泠动人。
“……要避着季相的人,他们自然是在私底下进行,去查,从城西各大酒楼下手。”
郭庶领命带着严淮朗下去了,萧佑銮偏过头,阿狸还呆呆看着她,不由失笑道:“回神了,想什么呢?”
见女孩垂下头只是不说话,耳根通红,萧佑銮抬手揪着她的耳垂揉了揉,轻笑一声:“还委屈着呢?策士心思大多曲折古怪,遇事总把人往坏处想,等事情了了我叫他给你道歉,嗯?”
阿狸知道萧佑銮误会了,但要解释又说不出口,想想都觉得害羞,随即呜咽一声,伏在她怀里撒娇不出来。
半夏牙根都软了,背过身,瞪了廊下一眼。
看着廊下几个同样惊掉下巴的丫鬟回神后如鸟兽散的样子,半夏这才重拾威严,调整心情好受了一些。
毕竟殿下再是喜欢谁,她半夏不都是站在身边吗?只是心里仍不免酸酸的,殿下都没这么温言软语哄过她,唉……
找到切入口再去查,陈同江所有掩藏的事情直接被掀了一个底儿掉。
城西酒楼虽多,但临近西市、来往货商常去的就一家。
菜品不算上等,但好在价优量大,且位置优越,来往的行商匠人在闭市后常在此歇脚,吴货郎的商队就是如此。
暗巡顺藤摸瓜查到这里,发现这酒楼是陈同江一个随从的私产。
每旬西市大集,散集后罗氏茶铺收摊,伙计都搬着东西回去了,家住城东的罗员外却不急着回去,都会去这家小酒楼坐坐。
“……陈同江身边有一个叫陈穗的随从,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专门为他打理这件事,酒楼就在陈穗名下。罗员外的妹妹其实是姓罗的两年前从江南买来的瘦马,tiaojiao后托陈穗搭线送到帅司府,怀孕后安顿在陈府私宅里,罗氏现今已怀胎七月有余。
自把罗氏被送给陈同江后,罗员外就把收茶的价格压得极低,别处来沂州城卖货的茶商都被府军盯住了,茶商只要把茶卖给罗家茶行以外的铺子,就会有府军去捣乱搜查,长此以往,其他的茶行想收茶只能自己外出进货,罗家茶行一家独大。”
“陈帅司给罗氏安排的私宅在燕尧巷里,那座宅子临近人家的下人似乎跟私宅的下人都熟识,卑职觉得有蹊跷,就深挖了一下,发现整条燕尧巷的房产全挂在陈府下人名下。
且巷子里先后住了六户人家,全是年轻貌美的独居妇人,有三户和罗氏一样怀着身孕,两户带着孩子,一小儿一岁余八个月,一小儿五个月。”
半夏瞪着眼睛,瞠目道:“燕尧巷离陈府就只有两条街,季环真是被他瞒得死死的,还真是灯下黑,谁能想到置外室置到门口的……陈同江倒是玲珑心窍都放在这上面了。”
白芍记到一半,将狼毫笔尖伸进墨池里蘸蘸。
“我看资料里,季相之女虽早年刁蛮,但不是说遇见陈帅司之后收了性子,小意温柔,安居于内宅一门心思服侍夫君吗?那姓陈的还这么小心怕什么?”
郭庶用扇子敲敲手心,眯着眼道:“若是旁人倒没什么,可陈同江是老丞相的女婿,季相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不是女儿坏了名声,且看上陈同江的皮囊一门心思要嫁过去,姓陈的哪有机会娶老丞相的女儿?
现在丞相之女为了给他陈家生儿育女,四方求医连身子都熬坏变形,他养外室还弄出私生子,季相知道了,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白芍推开写满字的纸张放边上晾着。
“郭先生,咱们既已握住陈同江的把柄,可是要收网了?”白芍已经在脑海里构思递到帅司衙门的拜帖了。
事情既已查明,计就定了。
郭庶不复先前的焦灼,抓着这个把柄,不怕陈同江不就范,只还有一点需要斟酌一二……
他沉吟片刻道:“陈同江既做出这种事,季相若是知道定不会轻饶了他,仅凭这点,不怕他不反水倒向我们。
只是,季氏当年能为了他,忤逆父母抛下身份坚持下嫁,焉知如今不会为了丈夫拦下父亲的怒火保住他呢?若是他能哄好夫人,这点威胁对他而言,也就不算什么了。”
半夏摇摇头。
“这倒不用担心,先生和白芍都是在淮南路才追随殿下,有所不知也是正常。”
“我和寅春等四人都是贵妃挑选出来跟着殿下的,尤其是我,自小贴身侍奉。”
“先帝曾为殿下专门开设太学女班,季环是丞相之女,与众朝臣贵女一同,伴殿下入学启蒙。我随侍殿下也进了女学,认识了季环,说起来也算得是一并长大的幼时好友,知道她的性子。人再怎么变,本性总是不改的。”
她说道这里顿了顿,有些事情算是秘闻,但眼下众人都是公主心腹,也算不得外人,想想便还是继续说了。
“老来得女,季相又忙国事疏于管教,季环这个人就被丞相夫人宠坏了,又刁蛮又任性。你们想也知道,先前她喜欢一个落魄文人,为了给心上人扬名,做得出把人家诗文刻印成册、满城分发的事儿来。
那酸书生家贫,她怕直接接济,伤了心上人的脸面,还敢打着公主的旗号说是贵人赏识,把自己的私宅假作公主赏赐送给他。酸书生还真当是公主器重他,写了一篇谄媚的颂文当众拦了公主驾辇献上,可把我们恶心坏了……老丞相知道后,押着她跪在先帝面前给公主赔罪,殿下大度,没跟他们计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