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56)
孟旷知道她累,每日都力所能及地照顾着她,让她能尽量缓解高强度赶路带来的辛苦。与此同时,她还要负责轮班押送张允修。张允修被单独铐在一匹马上,随着他们骑马赶路,这匹马的马缰是由前面领路的押送人员控制的,后方还会有个押送人员一直盯着张允修,确保他不会做什么小动作。这项任务两人一组,五个人每日轮换着来,不论怎么换,江云平都是押送的主力,他被轮换到的次数是最多的。这个沉默的掌刑所锦衣卫,身上似乎有种可怕的意志力,极度地吃苦耐劳。
张允修也是累得够呛,被高强度的赶路折腾得半条命没了。但他毕竟在辽东生活了很多年,对这里的严寒气候已然适应了。孟旷和穗儿这一路上并没能找到机会与他进行接触,一切,还待在辽阳城驻扎下来再说。他们会在这里修整一日,然后继续出发,前往九连城。
一抬眼,穿过遮蔽视野的纷飞大雪,辽东都司的府衙大门已然在眼前了。
第178章 辽左域(二)
辽东都司的府衙出乎意料得广大,衙署后部有一个宽阔的校场,校场边缘还盖有数排营房和连成片的宽敞大马厩,三百锦衣卫骑兵鱼贯而入,也能轻易容纳。这些营房往日里都是给戍守轮值的都司卫兵居住的,都司卫兵管理着辽阳城内的治安,每日都要外出巡逻。但因为知晓锦衣卫要来,卫兵便撤出了都司,回到了城郊的军营驻地,腾出营房让锦衣卫暂时驻扎。
入都司后,罗洵先让郭大友整队,领着三百人部队先去营房入住,他自己则先会见了出来迎接他的巡抚郝杰与总兵杨绍勋。
孟旷和穗儿随着大部队入了营房,这营房十人一间,一条大炕铺开睡,条件相对简陋。孟旷倒是无所谓,早年间她在新兵营就是这么住的。但她不希望穗儿受委屈,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俩要亲热也十分不方便。郭大友大概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与一位都司内部管后勤的军官谈了两句,他便从营房中叫出了孟旷和穗儿,道:
“你们就别住营房了,都司衙署有单独的军官值班房,可以安排一间给你们住。还有那张允修,他也不方便住大通铺,应该就会安排在你们隔壁,由我和江云平负责看守。你们就先跟着这位军爷去,一会儿我就来。”
孟旷心生感激,忙道了谢,领着行动迟缓的穗儿随着那军官往军官值班房去。那军官似是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这两个人会得到特殊待遇。且见她二人行止亲密,他更觉怪异。但没人敢多管锦衣卫的闲事,他只负责做好他自己的分内事。
军官值班的班房就在都司衙署后院的东侧,有三间值房,每间值房可以住两到三个人。孟旷和穗儿用了最北侧的那一间。
进了屋,孟旷第一件事就是给火炕生火。穗儿已然全身都僵了,立在门口,勉力关上门,将行李包袱堆在桌案上,她连坐都坐不下来,只能立在那里,像个冰雕人似得看着孟旷的背影。
孟旷生好了火,回头一看穗儿呆呆立在那里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皮袄鼓鼓囊囊,她两条手臂也合不拢,可爱地翘在身子两侧,孟旷的心就化成了水。她解开身上大皮袄的扣子,走到穗儿身边,有些费劲的将她裹入怀中,摩挲她的肩背,供她一些热气。
“冻坏了吧。”她轻声道。
“嗯……”穗儿撒娇般回答道,脸部僵硬使得她说话有些困难,但孟旷身上的温暖让她寒冷的身躯迅速升温。
“我也是第一回 来辽东,这里可真冷啊,不愧是雪国。我好歹自幼长在京城中,京城冬日里也冷,我能适应。你自幼长在温润的江南,怕是很难适应这里的寒冷。”孟旷说道。
“我在京城也生活了好些年呀,你可别小看我……”穗儿小声嘟囔着。
孟旷噗地笑了出来:“你在京中大多时间都在宫里,宫里再冷也常年有炭火供给,冷不到哪里去的。你是真没体会过大寒的天里在野外的感受,我当年在新兵营训练就是这样的,大冷的天还要出操,在外跑夜路,身上的衣服汗湿了又结冰,别提多难受了。”
“哼……反正,我能适应的。”穗儿不服气道。
“好,当然,我娘子最厉害了。现在好点了吗?”孟旷哄着她,笑问道。
“好点了,炕上热气上来了。”穗儿刚说完,孟旷就听到她腹内发出了饥饿的咕咕声。
“晴,我肚子饿了。”穗儿拽着她腰间的衣服道。
孟旷失笑,道:“好,我先给你烤个饼子吃。也不知这甚么时候能开饭呢,辽东都司到底管不管饭呀。”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脚边的炭炉挪了过来,生火准备烤饼。穗儿见她手脸上不小心抹得全是碳灰,想着要给她洗洗去,于是便去外面取水。结果院里的水井轱辘都冻住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转动轱辘。正着急,准备去找孟旷帮忙时,突的身后来了人,抢过她手里的轱辘把子,用他的巨大力量帮助穗儿打了水上来。
穗儿定睛一瞧,发现原来就是江云平。这个沉默寡言的掌刑所锦衣卫曾一路护送她从平湖入京,穗儿也曾不止一次找他帮过忙,和他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我帮你提到屋里去吧。”江云平帮着穗儿打了一桶水上来,倒入边上的空桶之中,又提起那桶来说道。
穗儿想了想,笑着婉拒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来。”
“还是我帮你罢。”江云平坚持道,不由分说便提着桶往穗儿和孟旷的房里送去。穗儿心中有些不大自在,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随在他身后。
江云平推开门,正在给炭炉生火的孟旷一眼瞧见他进来,不由愣了片刻。江云平将水桶放在一旁,向孟旷点了点头,道了句:“我和郭千户带着张五就住你们隔壁。”随即便退了出去。
他身后,穗儿走了进来,江云平又向穗儿一礼,便推开了隔壁的门。穗儿多看了一眼隔壁,这才进了屋内,掩上门。
屋内静默,孟旷点燃了炭炉,走到水桶边,倒了一盆水出来,先就着寒冷刺骨的水洗手洗脸。穗儿要过来帮她,她却挡开穗儿道:
“你莫碰这水,太凉了。我等下先烧点热水,等兑了温水你再洗。”
“你怎的不怕?”穗儿问她。
“我常年洗冷水锻炼筋骨,早就习惯了。儿时父亲和兄长每年都带我去冬泳,我不怕冷水。你身子骨弱,我怕你受寒了会落下病根,年纪大了可不好受了。”孟旷解释道。
穗儿心中甜蜜,嘴上却又道:“那你也别总逞强,小暧可叮嘱我要照顾好你的。”
孟旷笑了,洗干净手脸,她把水泼了出去,又去烧水。她将铜壶灌满水,放在炭炉上烧着,穗儿彼时已经蹲在炭炉边烤火了。孟旷取了饼子,架在铜壶边上烤,穗儿盯着她,忽然道:
“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嗯?没有啊。”孟旷有些诧异。
“真的没有?”穗儿挑眉问。
孟旷抿了抿唇,道:“吃谁的醋?江云平?他好心帮你打水,我没事儿吃甚么劳什子的醋。”
“嗯~~”穗儿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
片刻后,孟旷似是憋不住终于道了句:“你……以后要是遇着事儿就喊我,莫要问他人帮忙。”
“噗……你还说你没吃醋?”穗儿扑哧笑出声来。
“我……我这回确实没有,但之前有。你一路从平湖到京城,都是他在你身边护着你,我却坐在囚车中没办法在你身边,我当然……我当然心里不舒服。”孟旷强辩道,她倒也坦率承认了。
穗儿觉得这样的晴姐姐极度可爱,她不禁捧住她的面庞,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傻瓜……”一吻过后,穗儿用拇指指腹撵着孟旷有些干涸起皮的唇,温柔地斥了一句。
孟旷禁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又回以一个更深切的长吻。当这一吻结束,穗儿伏在她肩头轻声道:
“我都跟你走了上万里的路了,想了你整整九年,你还在乎一个奉命护送我几百里路,不过接触了大半月的无关紧要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