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192)
这人哭笑道:“可不是,只是小弟所在城池动乱,那传送阵法给毁了,方才赶到此处,晚了许多,不知可还有名额,唉……”
“说起来,浮游宗现下是如日中天……”
短短七十年,当初谁想得到。
这宗门一立宗,收揽第二批弟子时,竟要弟子上缴灵石。古今天下,哪有拜宗门上缴灵石的道理,本该是宗门供给弟子资源才对。
本末倒置,着实被世人嘲讽一阵。
这宗主倒是理直气壮,丝毫不以为耻,大言不惭,“我们这教的是修士立世的道理,各大能修炼经验的精华所在,各奇术妙法,在别处甚至见识不到,世间独一无二,唯有我有,收你两块灵石,教你涨涨德行,增增见识,倒是你们赚了!”
还有这宗门设在城池之中。门派为城倒也不罕见,但像浮游宗这般,凡人与修士并居,紫府与市井同处的闻所未闻。
据说内宗后街便是一条估衣酿酒,茶馆赌坊,杂耍小食,有这百态民生的喧闹小街。
修仙之人要脱离烟火气,它却偏要置身烟火中,如何脱尘出世,清心修行。
想在这七十多年前,怕是无人看好这浮游宗,道这顾浮游不是做宗主的材料,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肆意玩闹罢了。
及至如今,这些话还有谁提?
这拜宗收取灵石成了眼光独到,见识长远,这立宗市井成了大隐隐于市。
弟子一年比一年多,要说为着什么而去……
两人方才站在阵法之中,忽然轰的巨响,浑身一怵,只见南方阁楼东角飞檐被削断,烟尘四起,灵光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两人咂舌。
“东西北三洲之上,门派世家的怨念是越积越深了……”
“是啊,这几年因着四仙宗以朱厌相欺一事,闹的越来越厉害,小弟所在城池动乱便是因此而起。”
“谁能料到,当初三洲都压了南洲一头,如今倒是南洲独盛,有赶超之势。”
“不远了,这日不远了,唉……”
四洲为四仙宗把控,强权之下,奉行弱肉强食,以天资论长短,以修为定尊卑。如此世道,人心易追名逐利。
五洲四海,便如一滩死水,众人心中,便只能看到成仙。
一心成仙,飞升被视为大道,那些于成仙无益的小玩意儿便被视作旁门左道,奇技淫巧。
漫漫长河之中,亦有奇人,力图改变,却也是昙花一现。这滩死水从未有像今日这般沸腾,绚烂多姿。
顾浮游站在广场中央,骄阳当空,她手持卷轴。封岁背着手对着她,蹙着眉,面色郑重,望着她的身姿,一瞬不瞬。封岁身后站着诸多弟子,望着她满目憧憬,不由得吞咽一下,不敢大声。
顾浮游将卷轴一开,灵光闪现,阵法浮空,一眨眼间,顾浮游身形化作一道虚影,不知去了何处,待得阵法消失,若非同门尚在,几乎要以为是梦。
许久,有弟子问道:“护法,宗主这……”
“是不是成功了?”
“定是成功了。”
“可宗主会传到哪里去?”
“应当在城里某个传送阵法处。”弟子七嘴八舌,渐渐议论起来。
封岁待要去寻人时,天际一团云雾直坠下来,落地之后,钟靡初衣袖一摆,云雾消散。
封岁与众弟子唤道:“陛下。”
钟靡初往广场一望。封岁道:“宗主方才在试传送卷轴,此刻应当还在城内,属下派人去寻。”
钟靡初阖上双目,灵力涌到紫府一点,犹如灵魂出窍,飘到九霄,俯瞰大地,方圆百里,细察入微,万事万物,尽收眼底。
再睁眼时,抬手止住封岁,说道:“不必了,我知她在何处。”
那传送卷轴成功了,只是连接到的传送阵法是一处久久空置不用的,堆满了稻草,顾浮游直掉进去,滚的满身灰尘,却很是欢喜。
她举着卷轴,那卷轴是皮质的,焦黄的颜色,正中原有图案,阵法打开后便消失了,这种卷轴便似符箓,只能用上一次。
她原是想将传送阵法刻进符箓中,但是符箓太小,承载不起,方才弄出这卷轴来。
头顶伸来一只手,轻轻摘去她发间的枯草。
顾浮游翻身起来,望向逆光的人,眼中一亮,“你出关啦!”
钟靡初微笑着凝视她,“嗯。”
顾浮游从草垛里起身,搂住她脖子。钟靡初抱住她的腰,将她抱了出来。
顾浮游抱着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正想见你,我正想见你。我的族长,我的陛下,传送卷轴成功了!”
她将空卷轴展开给她看,“你瞧。”
“多亏了子桓的书,以后有这卷轴,天涯海角,一开卷轴,也能瞬间回城。”乐子桓有她二人提携,大得助益,将天下灵物分门别类,已然完成了一半。便是这一半心血,省了顾浮游不少查阅典籍的功夫,制成卷轴便宜许多。
助人者人恒助之。
钟靡初同她一起欢喜。顾浮游捏着她耳朵,“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钟靡初微微侧首,解救自己的耳朵,“闭关之时,有所明悟。”
“明悟?”
“将灵力集中到五感之上,发散出去,便好似意识与天地融为一体,芥子须弥,皆能看清,花开花落声,皆能听明。”
“你能感知多远?”
“只得百里,不过……”
顾浮游问:“不过?”
钟靡初眉眼一弯,轻声道:“日后会有千里,万里,待得寰宇皆在眼中,你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顾浮游见猎心喜:“我也要学,你教我。”
“龙族五感天生敏锐,了悟此道,才会如此便宜……”
“我不管,慢些就慢些。”顾浮游夹住她的脸颊,朝着白嫩嫩的陛下露獠牙,“待得我能将目光伸到天涯海角,我要天天盯着你。日后若是做出对不住我的事,我就刮了你的龙鳞。”
钟靡初浅笑出声,眉眼越发柔和,“好。”
两人回了宗门,这逍遥城里,修士与百姓同住,谁不认得她二人,一路走过,“宗主”和“陛下”的呼唤声不曾停歇过。
两手空空而来,总会满载而归,百姓知这宗主不忌口,无架子,极乐于用新酒吃食,杂玩奇巧送与她,以表敬爱之情。
回到内宗时,一队渔民归来,手提鱼网,见她二人,赤脚的少年人挥手唤道:“宗主,陛下。”
他朝一旁同伴说道:“三伢子,拿个鱼篓来!”
接过之后,提着鱼篓朝二人跑来,脸上潮红,“宗主,这里有白刁,刚出水的。”
顾浮游也不客气,接来往鱼篓看一看,挑眉笑道:“挺肥。今年收成如何?”
少年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托陛下的福,风调雨顺,水美鱼肥。”
“那便好。”
目送着渔民远去,两人站在阶下,身后伫立着的是昔日的城主府,今日的内宗门,见证往前百年沧桑,往后百年繁盛。
顾浮游忽然有些怔忡。钟靡初道:“他们爱戴你。”
突如其来,喉头一哽,感慨良多,许久才能道一句:“是啊,他们爱戴我。”
老七急急的出来,一遇着二人,松了口气,但神色仍是焦急。老七唤道:“宗主,陛下。”
两人回首,见其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老七道:“斋先生她……”
顾浮游脸色一僵。
人族寿命有限,短短百年,便能被称得上是功德圆满。
书房向阳,轻暖的光从银杏叶缝隙中漏下来,落在斋先生银发上,随风晃动,她将书合上,已是懒怠动弹,看看身旁的两人,笑道:“七十多年,看你俩就没变过,有什么意思。”
顾浮游嗔道:“如你这般满头银丝,脸皮松弛耷拉,窝瓜似的,便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