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16)
曹烨又不傻,立即听出了他打的什么算盘,瞥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类型。”
“章明涵那型的我也行啊!”
“也不是章明涵那型。”
“那是什么型?”
“说不清楚。”
林彦扫兴道:“嗨!你那什么语言表达能力?刚还说我呢。”
曹烨不想跟林彦继续这个话题,背后讨论一个男生好不好看,这个话题好像有些奇怪。他把话题拉回正轨,理直气壮道:“总之我线人被你搞砸了,这几天你得全面负责我的衣食住行。”
“行吧,”林彦倒也够意思,但也没忘揭穿他,“说得好像我没搞砸,这几天你就不用我负责衣食住行了似的,你本来就打算好了吧?!”
曹烨冲着他笑:“彦哥你虽然识字不多,但理解能力还是合格的。”
“去去去。”林彦说。
林家和曹家是世交,两人的爷爷到现在还经常凑到一起喝茶下棋,所以林彦和曹烨打小就认识。
林彦比曹烨大三岁,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虽然时不时会坑他几次,但若是曹烨遇上事儿,他也真帮得上忙。
曹烨是他们这圈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同时人缘也最好,其他人怎么着也会有一两个互相看不上眼的对头,但曹烨没有,他跟所有人都处得来,同时所有人也都挺喜欢曹烨。
林彦觉得这挺好理解,估计其他人的想法跟他一样,曹烨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每年暑假都会回国待那么一阵儿,小时候漂亮得跟洋娃娃似的,那会儿所有人就都喜欢逗他,年复一年地成长为少年之后,他又为人仗义,出手大方,还开得起玩笑,让人找不出讨厌他的地方。这小孩儿从小到大一直招人喜欢。
当晚,曹烨住到了林彦家里,独占一间卧室。
离开酒吧时他还有些忐忑曹修远会不会今晚搞个突然袭击,但站在林家保姆为他准备的超豪华卧室的门口,他立刻想开了,扑到床上的那一瞬间他想:曹修远哪有那么闲啊?就算他现在真的很闲,寅叔也会在他突袭之前跟自己打预防针的。有内线在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赶紧洗洗上床睡吧!
第14章
黑暗中,梁思喆伸手把两只耳机扯下来,烦躁地坐了起来。
楼下激情澎湃的歌声吼了快一个钟头了,还是没有一丁点要消停的意思。房间隔音太差,戴着耳机也抵不住魔声入耳。那声音甚至不像从他耳朵里进入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渗进来然后侵入骨头缝里的,让人避无可避。
这得几点才歇业啊?不会要唱到天亮吧……
他忍无可忍地把耳机扔到一边,换上衣服,下床穿好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经过那排黑洞洞的木门时,他再一次忍不住想,这里面究竟住人了吗?如果有人在住,他们究竟是怎么忍受楼下的噪声的?
小巷里的其他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夜晚那阵熙攘热闹的烟火气这会儿如同退潮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思喆一出现在门口,就有几个抽着烟的酒鬼扭头打量他。
二楼白光闪烁,映在楼下的路面上,跟覆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反光的油污交相辉映。
他沿着路肩往前走,不自觉又来到了那家酒吧。
酒吧似乎要打烊了,里面的乐声已经消失了,有人走出来,一手提着一大袋垃圾,另一手拎着一个破旧的木吉他。
那人是出来扔垃圾的,路过梁思喆的时候,见他停在路边朝酒吧的方向看过去,特意朝他扫了一眼,懒懒地说了声:“打烊了,明儿再来吧。”
有些特别的京腔和烟嗓,梁思喆打小学音乐,对一切声音都很敏感,于是他立即辨别出几小时前他在门口听到的那首《一块红布》,应该就是这人唱的。
那人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提起手里那袋垃圾扔了进去,垃圾桶随即满了,然后他弯腰将那把破旧的木吉他靠在了桶边,空着手走了回来。
见梁思喆还站在原地,那人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开口搭话了:“喂,杵这儿干什么呢?”
梁思喆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问:“那把吉他不要了么?”
“是啊。”
“那我可以拿走么?”梁思喆又问,既然是垃圾的话。
“你想要就拿走吧,”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不过它已经破得弹不了了,而且弦还断了。”
“没关系。”梁思喆说罢,走过去把木吉他拎了起来,在黯淡的灯光下打量着琴身。那人说得没错,这把木吉他实在太旧了,琴身的烤漆掉得斑斑驳驳,让人辨认不出它原本的颜色,断了的那根弦无力地蜷缩在半空。
那人也跟着走了过来,停在他旁边问:“你会弹?还是想学?”
梁思喆说得很含糊:“想试试。”
“哦,以前好像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头一回过来?”
梁思喆“嗯”了声。
“怪不得……来做什么啊?”
梁思喆看上去就不属于这条巷子,若是硬要把他跟这里扯上关系,那他只可能是来这间酒吧的。没想到梁思喆给出的答案出人意料:“来打工的,”还回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蓝宴闪烁得极为浮夸的灯光,“在那儿。”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开什么玩笑啊……”
“真的。”梁思喆语气自然,叫人难辨真假。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人没跟他较真,“这吉他我帮你找人修修吧,要不真没法用,今天刚从后台收拾出来,不知道哪年扔在那儿的。” 那人把吉他从他手里拿过来,随手拨了两下琴弦,变了调的琴声像是那种快要播到没电的老式录音机。
梁思喆想了想问:“麻烦么?”
“嗨,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我朋友专职修这个,随手的事儿,过几天修好了我拿给你,留个电话?”
梁思喆把手机号码报给那人,那人回拨过来。铃声没响,他解释了一句:“手机没带,关机了。”两小时前他刚躺到床上,被楼下的乐声吵得烦不胜烦,刚酝酿了些许睡意,林彦那通电话就打过来了,梁思喆挂了电话之后,好不容易涌上来的睡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躁的不耐烦——玩笑开到自己头上,他跟曹烨很熟吗?
“哦,了解。”那人把手机揣回兜里,“成,回头我联系你。”
凌晨两点多,梁思喆从邻街晃荡回来,手抄着兜缓步踱回茵四街。
邻街一排门店已经关门打烊了,街道上立着形单影只的路灯。夜色宁静,心里的那股焦躁也逐渐被夜风抚平。
折返回茵四时,蓝宴的霓虹灯还在一刻不停地闪,但隔老远听,聒噪的鬼哭狼嚎声似乎已经显露疲态——宣泄了一晚的客人总算吼累了。
梁思喆的脚步停下来,抬头打量着几十米开外蓝宴那栋破败的五层矮楼,它是那种老式的,安全性极差的房屋设计,楼层间隔不大,水泥砌成的窗台看上去厚实而笨重。楼墙边缘贴墙竖着一根灰白色、粗陋的排水管道,应该是当初楼顶设计得太不科学,下雨天总是积水,后续才亡羊补牢装上的。
或许可以踩着那圈水泥窗台的边沿,用手抓着旁边露在墙体外面的那个管道,爬到上面一层,看上去应该并不难……梁思喆看着那五层矮楼,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楼顶看上去很平,或许上到那上面会安静一些。他需要安静一些的地方。
——
次日上午梁思喆睡到九点多起床。
洗漱完他站到窗户前面朝下看了看,小巷上的早餐摊已经开始收摊了,油炸的味道充斥着整条巷道的空气上方。
他走下楼,相比几个小时前的嘈杂氛围,此时的蓝宴一二层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木质的摆设甚至散发出一种略微陈腐的味道。
白天和夜晚的蓝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夜晚的蓝宴像是极力装扮却丑态毕露的老鸨,而白天的蓝宴却像久居陋巷不施粉黛的深宅闺秀。
一楼的门帘紧闭着,屋内跟昨天下午一样,只亮了一盏昏黄的顶灯,负责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埋头收拾凌晨的残局,见这时有人从楼上走下来,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昨天新来的少年,又麻木地低下头继续打扫。
大门上了厚重的链锁,梁思喆托服务生为自己开了门,走出去,随便找了一家未收摊的早餐铺,吃了一屉小笼包,喝了一碗南瓜粥,又跟铺面老板打听清楚去电影学院的公交线路,付了钱便上路了。
重新开始总得有点重新开始的样子。
他对电影一窍不通,以往最多在CCTV-6上看了一些老片子,偶尔会跟朋友去一趟电影院——不多,一年顶多两三次,剩下的时间全都耗在练小提琴上。
说真的,昨天以前,就算借他八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自己会跟电影扯上什么瓜葛。
电影学院临近毕业季,学生们无戏可拍,前途渺茫,生无可恋地坐在树荫下面一边打牌一边摆摊,贱卖自己四年以来的所有家当。
见有养眼的少年过来光顾生意,摆摊的学姐一扫先前百无聊赖的神情,起身热情地招呼梁思喆:“你是哪儿的?不是北电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啊,是不是中戏的?”见梁思喆摇头,又说,“那是想以后考我们学校对不对?”没用他开口说话,学姐就蹲下来拿了几本书摞到一起,“这本,这本,还有这本……都是我们平时上课老师推荐的专业书……”
对面有学长抻长了脖子朝这边招呼生意:“哎学弟,过来我们这边瞅一眼,你看那么多书没用,得多看片儿!”
梁思喆此行收获颇丰,他抱着一摞书和影碟,还有学长低价转卖的影碟机,坐公交车回了蓝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