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19)
他发现,一个背影覆盖另一个背影,竟然只需要那么一点时间。
再后来,好友出了事,少年也出了事。
少年含笑坐在那里,脸上依然带着讥嘲般的笑容。
他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疼得不得了,言语却变得尖利而恶毒。
少年的笑并没有多少变化,只那么微笑着看着他,像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受了伤一样。
他再也没有资格在暗处看着少年。
这些年来,他一次次在枪林弹雨中倒下,却一次次地爬了起来。每一次濒死之际,他都想到少年那满含讥讽的笑,总觉得少年还在不远处坐着,嘲笑他的无能和脆弱,居然这么容易死在别人手里。
于是每一次,他都能爆发出惊人的潜能,完成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接到白爷电话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是的,离开少年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地直跳,那么有活力,那么地鲜明,仿佛这么多年来那具行尸走肉不是他似的。
可是……
再见面时,那个少年已经属于别人。
邢立群蓦然睁开眼。
背脊冷汗淋漓。
他定定地看着床上相拥而眠的楚凌和董琛。
邢立群不相信。
邢立群怎么都不相信,楚凌会喜欢这样一个小鬼。这小鬼了解楚凌吗?他知道楚凌的过去吗?他知道楚凌在想什么吗?他恐怕只知道撒娇耍赖卖乖,让楚凌宠着他吧?
楚凌会宠着别人吗?
邢立群心里又浮现楚凌少年时的模样。
那个青涩的、恶劣的、永远不会让别人舒坦的少年,自己都还要别人宠着护着,怎么可能去宠着别人?
那种娇惯的脾气、那种骄横的性格、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挑剔——那样一个少年,就该被别人宠爱着,不让他受伤、不让他难过、不让他去面对世事的艰险。
邢立群不相信楚凌会喜欢董琛那样的小鬼。
可事实摆在眼前。
楚凌放任董琛的靠近,没有将董琛推开。
而他被楚凌划在界限之外,没有更进一步的资格。
邢立群觉得有种陌生的痛楚霎时间传遍四肢百骸。
原来他一直告诉自己楚凌有多可恨,告诫自己喜欢上楚凌有多愚蠢,就是因为害怕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他害怕发现自己喜欢楚凌。
在他明知道两边都有危险却还是抛下楚凌去营救好友之后。
在他明知道楚凌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一次次口出恶言之后。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靠近。
所以他不断警告自己不要靠近。
就好像将楚凌贬低得一文不值,他就能不去喜欢一样。
邢立群坐了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睡熟的楚凌,一直到天色大亮都没有挪开眼。
在大洋的另一端,薄雾刚刚散开,太阳慢慢升起,预兆着新一天的来临。曲嘉茂坐在钢琴前,弹奏着《紫罗兰》。
曲嘉茂身后坐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像个刚开完会议的社会精英。男人将曲嘉茂抱在怀里。曲嘉茂胸前的扣子已经被解开,男人跟着旋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曲嘉茂身体最敏感的地方。
曲嘉茂的双手依然沉着,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男人爱极了曲嘉茂这副模样。
他拉开拉链,就着这样的姿势享用曲嘉茂的身体。
琴声骤然终止。
“它虽然被践踏,但还在快乐地想,我到底由于你而死,死在你脚下。”男人的声音取代了琴声,在曲嘉茂耳朵边诵念,语调宛如在念着庄严的赞美诗。
男人的语气不疾不徐,身下的冲撞却变得激烈而残酷。他掰过曲嘉茂的下巴,亲吻着曲嘉茂的嘴唇。直至嘴巴被曲嘉茂咬出了血,男人才放过他,嘲讽般念出最后的诗句:“可怜的紫罗兰,多么痴情的紫罗兰。”
由于离开了好几天,欲望无处发泄,男人折磨了曲嘉茂一天一夜还不打算放过他。曲嘉茂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都覆笼着齿痕和鞭痕。
男人将奄奄一息地曲嘉茂按在钢琴上再一次冷酷地侵入,声音却带着温柔的笑意:“这里真适合你对吧?教堂,钢琴,天使——明明已经坠落凡间却依然装得庄严圣洁的天使。宝贝,第一次看到你躺在那个老男人身下的时候,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你颤抖着举起枪杀死那个老男人时的模样,真是美得让我怦然心动。我为你去坐牢,你现在回报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你不乖呢?”他捏弄着曲嘉茂身上的鞭伤,“要知道,我可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曲嘉茂意识有些涣散,在男人的折磨之下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曲嘉茂察觉身上已经上了药,那个男人不见了,有个医生正站在床前。
医生说:“曲先生。”
曲嘉茂浑身一震,眼底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这人是楚凌派来的。
因为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不可能叫他曲先生。
医生把药箱放在床前:“药都在里面,您要按时服用。等你把药吃完了,我再来给您复查。”
曲嘉茂闭上眼,仿佛不想理会他。
医生站起来走了出去。
曲嘉茂打开药箱。
药箱底下藏着暗格。
暗格里有把枪。
子弹都在药瓶里。
曲嘉茂手有些虚软。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把子弹装好。
就在他把枪握在手里的一瞬间,门被推开了。
曲嘉茂举起枪对准推开门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说:“你又不乖了,宝贝。”
曲嘉茂没有出言威胁。
他直接扣动扳机,一枪命中男人的胸口。
男人胸前中了一枪,却没有倒下,反而快步跨上前,想抢夺曲嘉茂手里的枪。
曲嘉茂心中骇然。他一个翻滚,让自己摔了下床,手中还稳稳地握着枪。
他抬头看去,只见男人胸口流着血,脸色狰狞,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不乖是要受罚的。”
曲嘉茂没有失去冷静。
他想到一些人的心脏位置和寻常人不同,因此举枪射向男人的另一边胸口。
男人脸色一变,侧身想躲开那颗子弹,却还是被它擦着肩膀打了过去,手臂上涌出殷红的血。
曲嘉茂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先往男人膝盖上开了一枪。
男人提防着曲嘉茂往自己胸口开枪,却没注意下半身的防护,猝不及防地被这一枪打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隔着一张床,男人面色狰狞地盯着曲嘉茂。
曲嘉茂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
男人说:“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曲嘉茂说:“爱?你们所说的爱,就是想占有这具皮囊的欲望吧。”他朝着男人的另一个膝盖再开了一枪,欣赏着男人痛苦到扭曲的表情。等欣赏够了,他才举枪对准男人的胸口,“你们都带着你们恶心的‘爱’下地狱去吧。”
没想到男人竟拖着两条涌血的腿往前爬行,如同朝圣者般往他所在的方向挪动。
曲嘉茂心中骇然。
他手微微抖动起来,对着男人胸口射出一颗子弹。
男人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往他爬来。
子弹没入男人胸膛。
男人跪趴在床沿,目光带着疯狂的迷恋,贪婪地盯着曲嘉茂光裸的上身。他用最后的力气念出那一句诗:“我到底由于你而死,死在你脚下……”
男人渐渐没了声息。
曲嘉茂像是虚脱了一样,缓缓扔开手中的枪。
如同宿命一样,他总是遇到这样的人。
明明是他们自己在发疯,却还不可理喻地认为是他勾引了他们。
曲嘉茂闭上眼。
他觉得有点累了,需要睡上一觉。
第四十五章
楚凌接下来几天都睡得很不错。
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董琛和柯小丁在抢厨房。
柯小丁嘴巴毒,气死人不偿命,董小琛每天都在跳脚。至于邢立群,每天早上都站在阳台远眺,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瞧不上两个争着爬床的家伙。
楚凌走出客厅,又看到了这几天来从不变更的戏码。
他走到阳台,与邢立群并肩站着。
邢立群转头看着楚凌。
楚凌早已不是少年。其实那次出事时,楚凌就已经年过二十,不再是那个飞扬跳脱的半大少年了。只是他总带着偏见,觉得楚凌就是那么顽劣不堪,觉得楚凌就是那么倨傲可恨。
楚凌这样的家伙,即使是对你好,也会做得让你咬牙切齿。
邢立群说:“那一次,对不起。”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转过身,他选择好友放弃楚凌都是事实。可他在做出那样的选择之后,还对楚凌说出“活该”两个字,就一直欠着楚凌一个道歉。
楚凌听邢立群主动开口,露出了笑容,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好,我原谅你了。”
邢立群注视着楚凌,只见清晨的阳光落在楚凌脸上,让他的鼻梁在脸侧投下淡淡的阴影。虽然已不再是少年,楚凌却还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他还是像少年时那么受欢迎,但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今的楚凌会领会别人的善意,并接受别人的善意。
是以董琛和柯小丁才能在外面闹腾。
邢立群说出一句特别俗套的台词:“来一个离别的拥抱?”
事情已经解决了,“天使”被彻底清洗,曲嘉茂也被白爷控制在手里,他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邢立群还是决定到战区去,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他这样的人只适合那样的生活。
对楚凌的想念是他每一次都能从必死险境之中活下来的原因,可面对眼前的楚凌时他却清楚地知道楚凌不可能属于自己。楚凌需要的,是能理解他、能纵容他、能容忍他的脾气和他过日子的人。
而他永远都看不清楚凌的想法。
就这样吧,就这样离开。
至少他心里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些年来那种沉甸甸的感觉。
他知道楚凌现在过得很好。
而且会过得越来越好。
邢立群张开手,把身旁的楚凌抱入怀中。
楚凌笑了笑,没有推开邢立群,而是伸手回抱了邢立群一下。
只是朋友之间最普通的拥抱。
邢立群有些舍不得放开,就着拥抱的姿势说:“你的眼光该改改了,这种乳臭未干的家伙哪可能有担当。像当初的西瑞尔,明明是他喜欢你,却要你为他的喜欢负责,放弃和你老师学医。”
楚凌没有接话,而是含笑调侃:“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应该选像你这样成熟又稳重的?”
邢立群说:“不,我不成熟也不稳重。”他放开了楚凌,“我从小被当成杀人机器来培养,唯一敏锐的是对危险的感知。我有暴力倾向,怀疑成性,不相信身边所有人。我无法想象我和别人共同生活的可能性。”所以,他选择离开。
楚凌目光一顿。他说:“不要悲观。”邢立群的状态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也无力改变,只能这样宽慰。
安慰其实是世上最无力也最无用的东西。
邢立群说:“我没悲观。”他神色带上了凝重,“白爷那边,你要小心。”
楚凌看着邢立群。
邢立群说:“我永远效忠于白爷。”他的目光始终没从楚凌脸上移开,“但是我还时要提醒你,白爷很危险。”
楚凌说:“我知道。”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
所以从第一次到白爷那边开始,他就在往外逃。
不管邢立群他们怎么气急败坏,他都绝不愿意乖乖听从安排。
他不喜欢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邢立群听着楚凌平静的语气,霎时全都明白过来。
楚凌对危险的感知比他更敏锐。
邢立群没再说话。
楚凌说:“不管怎么样,好好活下来。”他朝邢立群微微地一笑,“也许将来我需要你的帮助呢?你可不要死在外面。”
邢立群心脏猛地一跳。
他郑重答应:“好。”
邢立群不得不把视线从楚凌身上移开。
他逃似也地转身走出阳台,在董琛警惕的目光中走往大门。
他打开了门。
他走了出去。
步履匆匆。
因为再不走的话,他就再也不想走了。
楚凌走进屋里,对上了董琛的目光。
看到楚凌和邢立群拥抱的时候,董琛都顾不得和柯小丁争夺厨房了,一直隔着落地窗盯着楚凌和邢立群看。他记忆力好,把楚凌两人说话的唇形都记了下来。虽然他不懂唇语,但学学肯定能学会的!
董琛觉得自己为了楚凌都学成十项全能了。
董琛一句都不提邢立群,而是笑眯眯地开口:“楚哥,柯小丁做了我们最爱吃的点心呢。我给你泡茶,等一下用来送点心,我记得你最喜欢这样了。”
柯小丁:“……”
为什么感觉这位董氏董事长特别无耻?
楚凌也觉得董琛越来越无耻了,不过瞧起来还挺可爱的。他向来没什么节操,什么事都是自己舒坦最重要,所以点头说:“好。”
董琛喜滋滋地去泡茶。
这时门铃又响了。
柯小丁放下刚出炉的点心去开门。
门外是俞安远。
见到柯小丁时,俞安远愣了愣,有些弄不清状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这段时间俞安远已经平复好心情,早上起来做了楚凌爱吃的酒心饼干,准备找楚凌聊聊新项目的事。他休息了一个多月,可以进行下一步的研究了。上个项目大获成功,俞安远老师昨晚打电话给俞安远说可以为他拿下不少好项目。
俞安远没答应。
他要先问问楚凌的安排,毕竟在上个项目开始之前他就和楚凌说好了的。
俞安远没见过柯小丁,迟疑地说:“我找楚先生。”
柯小丁顿时对楚凌肃然起敬。
他们楚总的口味还真是广泛!
对俞安远这种一看就很乖的类型,柯小丁没像对董琛那样针锋相对,而是礼貌周到地让到一边:“进来吧,楚总在呢。”
楚凌看见俞安远,微微一怔,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俞安远是那种只要看见他,就觉得世界变得很安宁的人。
麻烦事结束了,又见到小兔子一样的俞安远,楚凌心情有些愉悦:“俞老师。”
听出楚凌语气里的愉快,俞安远愣了愣,心里那点别扭突然也烟消云散了。他那点心思,也就他自己才在意,楚凌根本没放在心上。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俞安远说:“这是我做的饼干。”
楚凌说:“坐吧,董琛在泡茶,小丁在做点心,正好可以一起吃点当早餐。”他鼻子灵,闻到了淡淡的酒香,目光微微一亮,语带促狭,“我喜欢俞老师你这种饼干,就是怕俞老师你再为了做它喝醉,一直不敢再让俞老师你做。”
俞安远有点不好意思:“我平时不会那样的。”
董琛端着茶走了出来,正巧听到了俞安远的话。他心生警惕,坐到楚凌身边说:“俞老师早啊。”
俞安远见到董琛,有些愣神,但还是开口问好:“董先生早。”
瞧见俞安远眼底的迷惑,董琛哪会不知道俞安远在想什么?不就在想“不是分手了吗”之类的?董琛想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可一想到自己还没让楚凌松口,顿时想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董琛乖巧地给俞安远倒茶:“俞老师喝喝看,这是楚哥最喜欢的茶,喝着淡淡的,但会有回甘,配柯小丁做的点心正好。”
俞安远:“……”
越来越看不懂了。
俞安远忍不住看向楚凌。
楚凌倒是泰然自若。董琛这种装乖卖巧的模样,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后来大权在握,董琛不想再这么憋屈了。
而他当然也不想憋屈。
所以他们才会分手。
楚凌说:“俞老师休息挺久了吧?”对于一个与实验室相依为命的人来说,离开一两个月确实够久了。
俞安远点头。
有时他一觉醒来,对接下来一整天的安排都非常茫然,他不喜欢娱乐,也不喜欢聚会,唯一的爱好是烘焙,可也不能每天都干这个。他觉得自己上次会失控,肯定是因为没有正事可做。
人要是忙碌起来,哪有那么多时间缅怀过去、伤心难过。
楚凌转向董琛:“帮我把第一个抽屉里的文件袋拿出来。”
换了不久之前,董琛肯定会不满楚凌这样差遣自己,现在董琛却巴不得楚凌多差遣一下自己。这代表楚凌还把他当“自己人”看。
董琛麻溜地进房间帮楚凌拿东西。
俞安远愣愣地看着董琛离开的方向。
楚凌仿佛看懂了俞安远的震惊,淡淡地一笑:“暂时的。”在楚凌看来,董琛只是一时舍不得而已,等这段时间过去了董琛就会觉得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所以董琛要示好,楚凌也不拒绝,只当看看董琛还能怎么闹腾。
俞安远敛起惊讶。
楚凌说:“上次项目开始之前,我和你说起过后续的几个项目。当时我应该没有提起过,那是我父母的研究成果。”
俞安远说:“没有。”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因为它属于我的父母,所以这些研究由谁来做、什么时候做,是由我来决定的,”楚凌说,“我给你一些材料,如果你看完后决定要接着做,我就向上面申请一个独立的实验室。”
楚凌父母留下的研究资料本来会落在白爷手里,但楚凌始终把它们牢牢地抓着,并且在适当的时机通过姚老上交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