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27)
纪慎语独留屋里,躺下拽着铃铛玩儿起来。
家里终于太平一阵,其实也就一周,不过周末一早就叫丁延寿大动肝火。没别的事儿,只是他珍藏的茅台酒又少去两瓶。
大家都在,就丁汉白不在,凶手都不必调查。
众人散去,只剩一家三口,姜漱柳安慰道:“可能又给领导送礼了吧,不是要当组长么。”
丁延寿捏得遥控器嘎嘣响:“他要一直当不上,我那几瓶是不是全得拱手送人?”
纪慎语靠着扶手不说话,电视里播喜剧电影,他憋笑很痛苦。姜漱柳沉默片刻,忽然换条思路:“会不会是谈恋爱,拿酒孝敬老丈人去了?”
丁延寿立刻雨过天晴:“那他倒是不傻,回头我问问老商。”
也许是憋太久,彻底把笑意憋了回去,也许是电影此刻不好笑,纪慎语无心再看电视,问:“师父师母,师哥有女朋友?”
丁延寿说:“说不准,他又不告诉我,不过尔和可愈他们都有,没准儿廷恩也在学校谈着。你呢,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这话锋转得太快,纪慎语措手不及,卡壳看着二老说不出话。
他们在背后议论得欢,丁汉白拎着茅台已经到张斯年家门口。早就打算来,一直耽误,也不知道那老头生不生气,会不会刁难自己。
丁汉白进院:“张大爷?”
张斯年撩开门帘:“你喊我什么?”
丁汉白斟酌:“张叔叔?”
张斯年瞪人:“我瞅你是个傻子!”
丁汉白脾气差点上来,难不成喊大哥?好歹先焗个油吧。一口气生生咽下,上前递过茅台,谁知张斯年接过用力一摔,酒浆四溅,那味儿飘了满院。
“我稀罕这两瓶破酒?!”
丁汉白有印象,张斯年吃饭的时候喝酒,那说明喜欢酒,这破房子、收废品,却看不上地道的茅台。他直视对方,直视着一瞎一明的眼睛,问:“你想喝什么?我去弄。”
张斯年道:“我又不是你爹。”
丁汉白说:“看你也不像有儿子,你要是我爹,我不让你活成这样。”
他语速不快,深究对方的表情变化,这人太怪了,倒腾物件儿时又熟又油,加上一屋子真假参半的古玩,显然是个行家。可这不是读书学习就能会的,鉴定真假首先要接触过真的,一件不够,要多多益善。
所以张斯年不会只是个收废品的,或者说,他过去不会一直是收废品的。
静了好久,张斯年问:“你想让我活成哪样?顿顿喝茅台?”
丁汉白说:“喝什么无所谓,重点是无聊的时候有人陪着喝。”他上前一步,“你第一次招我来,是因为我认出青瓷瓶是假、百寿纹瓶是假、哥釉小香炉是假,没错吧?”
见对方默认,他继续:“你让我挑一件,是还想试试我,也没错吧?”
这次不待张斯年反应,他追问:“要是我挑出真的,你打算怎么着?”
张斯年答非所问:“你这年纪,认出青瓷瓶和小香炉能解释为天分高有经验,但认出百寿纹瓶不可能,你是不是有师父?”
丁汉白坦诚道:“我师父就是我爸,教的是玉石雕刻,我几岁就会认玉石木材,古玩是我自己偷偷喜欢。认出百寿纹瓶,是因为真的在我家,不骗你。”
屋里没开灯,黑洞洞的,张斯年让他进去挑,什么都没说。他终于能仔细看那一屋子物件儿了,真的、假的、以假乱真的、真假难分的……眼花缭乱,挪不动步子。
丁汉白出来,拿一件白玉螭龙纹笔搁,不大,但他觉得沉。
他还是问,真的就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张斯年说:“真的说明我没看错,你是块料,拜我为师我就教你。假的,可你愿意陪我喝酒,我感动了,拜我为师我也教你。”
他并不肯定丁汉白乐意拜师,不愿意就算了,说明没那缘分,反正不是自己的损失。
地上洒着酒,丁汉白却有些醉,他这辈子得对玉销记负责,没选择的余地,所以他一直悄悄的喜欢。可老天爷干吗给他这机会?弄得他进退两难。
那笔搁被他由凉捂到热,他心里烫着壶酒,也慢慢烧开了,一点点沸腾。
人生不能白活一场,不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但也不能老去后悔。他踩着酒瓶渣子,接住这点因缘际会下的赏赐,郑重道:“师父,以后我陪你喝酒。”
离开崇水区,丁汉白到家时还发懵,等见到丁延寿不懵了,开始心虚。
丁延寿虎着脸:“偷茅台的回来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把酒送谁了?当我不知道?”
丁汉白一惊,他爸知道?暴露了?
“是不是给敏汝他爸了?”丁延寿说,“之前还说不喜欢人家,我看你脸皮从小就厚,这会儿知道害羞瞒着我们了。”
什么跟什么……丁汉白晕晕乎乎地点头,反正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师父就行。回到小院,纪慎语和姜廷恩居然在打扑克,两人手边各放一袋子水晶做筹码。
纪慎语看见救星:“师哥,我这一袋快输完了!”
丁汉白没兴趣:“关我什么事儿,小小鸟不疼了?”
输光一袋水晶,纪慎语走到书房窗外,丁汉白靠着椅背浑身放松,正擦玫瑰印章。他伏在窗台上,问:“师哥,那次在博物馆见的姐姐是你女朋友?”
丁汉白哼一声,不知道算承认还是否认,擦干净才说:“从小认识,两家人也认识,都说到适婚年龄没合适的就搭伙过,玩笑说多父母们就上心了。”
纪慎语问:“你们不互相喜欢?”
丁汉白说:“本人还没遇见喜欢的,谁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出现?但总不能一直不出现,我就等到三四十吧?爱来不来,我懒得等。”
感情观对纪慎语来说很朦胧,他是个私生子,纪芳许就没开好头,现在听丁汉白的话一浇灌,更理不清。干脆不想了,问别的:“印章好用吗?”
丁汉白拿起桌上的宣纸走到窗边:“好用,我最近盖好多东西。”
宣纸上写着两行行草,居然是泰戈尔的诗,书法配洋诗,纪慎语觉得有点好笑。宣纸就铺展在窗台上,丁汉白落下玫瑰印章,印出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好好的,不过意外向来是在一切都好时发生。
那丛热烈的红白玫瑰簇在一起,数不清多少朵交叠勾连,红的,白的,盛开或待放的。旁枝逸出,比纪慎语画的松针还细小,就在丁汉白握紧时拗断一枝。
剩的半截小枝儿变成了玫瑰刺。
这意外来得太快,丁汉白发愣,纪慎语倒先于他反应,一把将印章夺回。他空有那张白宣,问:“你干吗?”
纪慎语说:“我收回,不送了。”
丁汉白大惊:“还带这样的?!”
断裂的一小朵躺在纸上,花朵还不如筷子尖粗,纪慎语捡起,琢磨怎么修好。太细了,粘都粘不上,顶多用细线缠起来,无论如何都会变成瑕疵品。
丁汉白的大手伸来,扬言要自己修,让他归还。
他很失望地说:“你本来就不喜欢,修不好扎手,修好有瑕疵,只会越来越不喜欢,不如算了。”
丁汉白猛然想起,他说他喜欢丁香。
这空当,纪慎语攥着玫瑰印章走了。
这算什么?他简直是搬起丁香砸自己的脚!
第22章 真的想不出概括了。
丁汉白很少惦记什么, 惦记的话就直接获取, 不外乎是花点钱。可这次不一样,收礼又被夺回, 去索要就得承认自己喜欢, 等于当初放了个屁。
他觉得从纪慎语来这里以后, 自己流年不利。转念又怪纪慎语没眼力见儿,他都说好用了, 都说最近盖好多东西了, 难道不明白他很喜欢吗?
丁汉白就这么立在窗前瞎想,想完把宣纸一撤, 揉巴揉巴扔了。
扔完又捡回来, 毕竟是最后一幅印着自己名字的大作, 怪可惜的。他感觉自己窝囊,而他生平又最烦窝囊废,于是硬生生压住念想,大不了自己刻个更好的。
纪慎语自然不知道丁汉白丰富的心理活动, 他把坏掉的印章放入抽屉, 暂时没想好怎么修补。其实就算修补好也没意义, 那上面刻着丁汉白的名字,他又不能使。
几天后病假结束,纪慎语的伤处也没大碍了。一早去上学,临走姜漱柳叮嘱他许多,连课间去厕所别被同学挤到都说了,让他十分不好意思。
丁汉白在一旁听得发笑, 没想到话头突然转来,姜漱柳说:“你乐什么?这周末我叫敏汝来吃饭,你什么应酬都别接。”
丁汉白无语,他爸妈这是真误会他谈恋爱了?再一琢磨,姜采薇和商敏汝是好朋友,从小就经常去对方家里蹭饭。那等商敏汝来了,对方解释一句,比他解释十句都管用。
一同出门,路口分手,纪慎语等公交车,丁汉白骑自行车消失于街头,等纪慎语上车后,没多久又追上了丁汉白。
他拉开车窗喊:“比你快!”
丁汉白挺配合,立即拼命猛骑,堪堪和公交车齐头并进。此时路上人和车都不少,他捏着车把在车流中穿梭赶超,灵活得像条鱼。
纪慎语很快后悔:“危险,别追了。”
丁汉白从善如流,留下一串铃铛响:“在学校不舒服就回家。”
对方的身影逐渐落下,远得一点都看不见了,纪慎语准时到校,在同学们的询问中恢复学习。而丁汉白踩着点到办公室,之前发疯把一个多礼拜的文件全做完,于是游手好闲地过了一天。
周末,秋高气爽。
商敏汝来家里吃饭,拎着两瓶茅台酒。
丁延寿一愣,这是礼尚往来,还是完璧归赵?姜漱柳这才隐隐觉得会错意,忙问博物馆工作忙不忙,又问老商身体好不好,扯了些无关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