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下江(47)

　　唤林心头沉甸甸的，像是被压坏了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嗯。”
　　这心里还正犯着嘀咕，奶奶却没再说话，反倒拿起床上的照片，喃喃道，“杨堪这拍照的技术也不行啊，一张张的，全都是你了。”
　　一些人物尺寸过大的，一些过度曝光的，统统被洗了出来，唤林敷衍地应和奶奶的话，又快速将奶奶看过得照片，塞进了纸袋里。
　　每塞进一张，唤林都觉得又埋好一枚定时炸弹，如果自己抓不稳的话，随时都可能爆炸。
　　等到所有的照片都装进了纸袋里，奶奶又不疾不徐道，“哪是和从前一个样啊。”奶奶顿了顿，让允唤林顿时提心吊胆，见唤林屏住呼吸，奶奶才开口道，“明明是越来越好了。”
　　纸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唤林手上一用劲，纸袋被蹂躏的不像样子，连里头的照片，都被挤压出了弧度。
　　“诶！捏皱了。”奶奶担心照片提醒道，反而没去在意唤林的反应。
　　唤林缓缓松开，无力地坐到床沿边，他想否认，他总觉得奶奶看出了端倪，他怕奶奶接受不了，又怕奶奶将话说开了后，他不能再和杨堪来往。
　　可杨堪样貌渐渐浮现在他眼前，杨堪认真的态度，不允许允唤林反驳，允唤林也开不了那个口。
　　手背上骤然一热，奶奶一只手搭在唤林的手背上，唤林耷拉着脑袋不作声，哪料又听到奶奶慢吞吞的音调。
　　“别老是冷着脸对杨堪，都是男孩，谁还不要面子的啊，人家杨堪大度才让着你，换个人你试试。”没等唤林开口，奶奶又叹气道，“你对别人态度还挺好的，怎么偏偏对杨堪就这么坏啊…”
　　额头被奶奶推了推，“人就是这样，人家越掏心掏肺的对你，你越觉得理所当然，还得意起来不是。”
　　他哪有，他没有啊，如今得意是他吗？明明是杨堪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杨堪左右，他还装腔作势地逗自己玩，唤林只觉得冤枉，反驳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奶奶松开唤林，顺势往病床上一躺，说了一会儿话得功夫便已经觉得疲惫，“看着杨堪长大的，知根知底，是哪哪都好啊…”
　　话音刚落，奶奶阖上双眼，呼吸轻柔，入睡得极快，整个人单薄得不像，随时都要消散在风里。唤林忍住喉头的干涩，蹑手蹑脚地盖好被子，然后退到走廊上去。
　　医院过分的安静，唤林揣着纸袋坐在长椅上，手搁在兜里，一直抠挖着纸袋边缘，耳边全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他缓缓地松了口气，奶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接受了。
　　过度紧张后，胸口空虚的感觉，让唤林有种想哭的冲动，没人逼他，没人难听的话，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他能做他想做的事情，至少在奶奶这儿，自己是被接受的。
　　在行船的中途，杨堪靠岸后给允唤林发过一次消息，但唤林没给他回电话，嘴上安慰着自己，大概是时间不凑巧，可杨堪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只能耐着性子等到了上海再说。
　　待船停在上海，他离开趸船后，找到了一家小卖部，冲老板说道，“打个电话。”消息发出去后，他也没急着走，等了十来分钟，冰冷的座机依旧没有响动。
　　他有些坐不住了，第一次可能是凑巧，第二次那大概就是允唤林接不到他的信息，杨堪杵在店里又拿起了话筒，拨通家里的电话。
　　和家里简单说了下自己情况，杨堪话峰一转，“唤林奶奶怎么样了？”
　　“在住院，最近都没怎么开店。”杨堪妈唉声叹气道，“你走没多久就去医院了，还说这病发得有段时间吧，谁能想到说来就来啊，前几天还看着老太太挺硬朗的。”
　　杨堪没敢多问，稀里糊涂的挂了电话，也不敢没命地打给唤林，给唤林添乱，心道唤林奶奶情况肯定不好。
　　挂了儿子的电话，杨堪妈这忧心劲儿还没过，又见着杨慧从外面跑进来，杨堪妈看了眼时间，“这才几点钟啊，你不在学校上课，你回家干吗？”
　　杨慧揉了揉肚子，眉眼耷拉着，“妈，我肚子疼，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一听说是不舒服，杨堪妈又道，“那妈给你刮个痧。”
　　杨慧连连摆手，“我又没中暑，怎么什么事都刮痧啊，刮痧又不能治百病，我上去歇会。”
　　没等自己答应，杨慧一溜烟儿地跑得没影了，杨堪妈咕噜道，“这孩子，哪像是肚子疼啊，跑得挺快的。”
　　原以为杨慧是贪玩才装病的，等到下午杨芳回家，上楼去叫她吃饭的时候，楼上哪还有人影啊。
　　杨堪妈奇道，“她不是肚子疼吗？跟我装病呢，多半是趁下午麻将馆人多跑出去玩了，你妹妹最近跟谁一道呢？”
　　这初三的上课时间和初一的对不上，杨芳好些日子没和妹妹一起放学了，“前几天看她跟她同学啊，我叫她等我也没等，老是一个人先跑掉。”
　　这边杨慧刚进了电子游戏厅，一个穿着牛仔裤花衬衫，年纪稍微大点的男生朝她招手，“怎么这么晚啊？”
　　杨慧别了别头发，小跑着，“我妈看得紧，我回家拿钱了。”
　　男生一拍身旁的凳子，“等我再玩会。”
　　杨慧转头又多买了几个币，豪迈道，“你玩吧，我看着你玩。”币放到男生面前，她又好奇道，“龙鹏，你和我表哥合伙做生意的怎么样了啊？”
　　游戏人物正好死了，叫龙鹏的男生夸张地回头，“那黄哥那个生意肯定有赚头啊，先倒卖牛仔裤都赚钱了，等我存够钱就去屯call机，肯定能赚大钱。”
　　龙鹏啧了一声，“你家为什么就不肯跟黄哥做生意啊？”
　　杨慧一瘪嘴，“我大哥不准呗，我家里都听我大哥的，我也觉得我大哥太小心了，人家都做生意，就他还跑船呢。”说完又抱住龙鹏的胳膊，“你家里是不是都听你的啊？”
　　龙鹏看着不大，顶死天也就十五六岁，别的不会，吹牛最在行，跟小姑娘满嘴跑火车，“那是，我以后跟着黄哥赚钱了，你大哥等着眼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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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奶奶说什么都不让唤林在医院过夜，唤林只能等奶奶睡了，才提着保温盒往家里走。一出医院大门，冷风不似冬季那般刺骨，但还是让唤林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说来也巧，他穿得正好是杨堪给他买的夹克，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唤林摩挲着衣服的布料，滑不留手，顶风可有些冰人。
　　今晚月色皎洁，一抬头能看清斑驳的星光，怕是今夜月亮不会寂寞，两盏路灯之间相隔甚远，漆黑的街道像是浸没在墨水中。
　　身边经过的自行车发出清脆的响铃声，允唤林下意识朝街边一躲，冷风嗖嗖地往领子钻，感情比冬天还冷，身边怎么着都缺个暖手的人，想想正冷的那会，有杨堪陪着的。
　　允唤林走到路口，正好看到杨慧和一个男生杵在路灯下，刚从医院出来时，也快十点了，允唤林估摸着少说也十点钟，这个时候杨慧怎么还在外面闲逛，还跟陌生男生一起。
　　两人没什么越矩的动作，允唤林没敢走，也没敢喊，如果小姑娘只是叛逆好奇，私下说说也就算了，何况他是一个外人，没必要让杨慧下不来台。
　　倒是杨慧和男生闲聊的功夫，抬头东张西望，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允唤林，杨慧推了推身旁的龙鹏，男生顺着她的目光朝唤林看去，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杨慧扯着嗓子喊道，“唤林哥，你从医院出来的吗？”
　　目光追随着男生的背影，直到杨慧跑到他跟前，唤林才回过神，“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街上啊，胡阿姨知道吗？”
　　杨慧人激灵，说话也比姐姐杨芳放得开，小丫头身子一扭抱住允唤林的胳膊，仰着小脸讨好道，“我妈不知道，我就出来玩，她知道肯定不让我来。”
　　说完又摇了摇唤林的胳膊，“唤林哥，你可千万别和我爸妈说啊，我哥也是，不然又得念叨。”
　　好奇还好，真要是等到玩出毛病来了，后悔都来不及，允唤林蹙着眉头，“刚刚那是谁？你同学？”
　　杨慧顺着台阶也就下了，“嗯嗯，我同学，刚刚我们好几个同学一起的，其他的都回家了，就他跟我顺路。”
　　言语中的破绽，允唤林没去揭穿，毕竟这男生看着比杨慧大不少，一看就不是初一的学生。
　　唤林还未开口，听到杨慧又道，“唤林哥，要不你帮我跟我妈说说，说我今晚跟你去看奶奶了。”
　　帮这小妮子撒谎肯定是不行的，又不能当着她妈妈的面拆台，允唤林只能告诉她哥哥姐姐，“别想着撒谎啊，好好跟胡阿姨说说。”
　　将杨慧送回家，刚到家门口，便看到胡阿姨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手里还捏着扫帚，这架势不像是吓唬杨慧的，“你翅膀**是不是，逃课不说，大半夜的还不回家。”
　　杨慧拼命往允唤林背后躲，哆哆嗦嗦道，“唤林哥！唤林哥！”
　　“你给我过来！”杨堪妈伸手想把杨慧拖过来，哪料她左躲右闪的，正好允唤林也在劝，杨堪爸爸也从家里出来。
　　“哎！算了算了，都回来了，消消气。”杨堪爸给杨慧使了个眼色，杨慧垫着脚尖往楼上跑，生怕她妈妈听了这动静又哪根筋没搭对，冲上来揍她。
　　主角都跑得没影了，杨堪妈当着唤林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问了问奶奶的情况，这难免又是一阵伤春悲秋。
　　唤林别了杨堪父母，才往家里走，卷帘门紧闭，唤林掏出钥匙开门，实在没力气收拾洗漱，连灯都没开，摸黑往床上一躺。
　　精神上再怎么疲惫，可允唤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起身摸索着抽屉里的call机，按亮了屏幕，果然上面的字体在缓缓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