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14)
声音很低,但足够在场的人听见,向荣不过皱了下眉,却在这一瞬间,感觉身侧人像是突然被点燃了体内暗藏的一根引信。
周少川炸了!
那一刹那,他眼前闪现出的全是父亲那张夹缠着欲望的脸……基佬当然不可怕,但处心积虑盯着儿子身边年轻英俊的朋友,挖空心思想要诱惑他们的基佬就太可怕兼太可耻了!
偏偏这么无耻的人碰巧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周少川是直奔尹峰而去的,下手毫不容情,更有一种肉眼可见的势不可挡。
围观的三个人全傻了,向荣也是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周少川是疯了吧?这么打下去铁定是会出事的,他本能地冲上去,试图拉开周少川,结果却被他一胳膊肘给顶退了好几步。
见周少川的拳头不依不饶地落在尹峰脸上,向荣也顾不上疼了,揉了两下胸口,干脆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周少川。
“停!姓周的你冷静点!”
然而没有用,周少川只能觉出有人碰了他的身体,也只能立刻想到要挣脱而已,偏偏向荣很懂得如何发力,情急之下,周少川向上跃起的同时,试图肘击并踹开身后的人。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喀”地一响,身后人跟着发出了一声闷闷的轻哼,周少川只觉得胸口一松,但也被这两下不明所以的声音给叫得回了魂,而好容易拳下逃生的尹峰,早已一骨碌爬起身,带着帮手们屁滚尿流地窜了。
周少川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从漫无边际的愤慨和怨恨里跳出来一点,接着,就感觉到身后人的一只手,兀自紧紧拉着自己的胳膊。
“人都撤了,放手吧。”他轻轻皱起眉,回过了头。
但就在这一瞥之间,周少川赫然发现向荣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汗,之后,就听他咬着牙,十分没好气地说:“放不了,你先扶我一把,我估计……踝骨可能被你丫给踢折了。”
第12章 骨折
周少川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暴戾跳跃加落地,竟会有那么大威力,居然把向荣的踝骨直接给踩折了!?
错愕地站在那里,他开始张口结舌:“你、你……”
“你”了大半天,却没你出什么所以然来,察觉到自己的词不达意,周少川倒是难得识相地先把嘴闭上了,跟着,反手牢牢地扶住了向荣。
沉默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让我看看。”
说着弯下腰,试图去了解一下伤情。
向荣正被他的“你”字禅弄得有点烦躁,借机调匀呼吸,更觉得疼痛感直窜上脑,出口的话不免带了几分挤兑的味道:“瞎看什么啊,你那眼又不自带X光,赶紧送我、送我去医院吧。”
经他一提醒,周少川总算是找着了一点方向感,然而扶着向荣每挪一下,他都能觉出对方的手臂、肩膀在轻轻发颤,侧过头去看,向荣鬓边的头发都湿透了,有几绺还哀哀欲绝地贴在面颊上,那下颌骨则咬得死紧,略微突兀地显出了一方小骨节。
他一定很疼吧?周少川看在眼里,顿时生出了几分过意不去,而按照这个速度移动下去,恐怕要等到路灯全亮,他们才有可能彻底挪出网球馆的地界。至于离得最近的西校门,距此大约也有五百米,真一步步走过去?向荣会不会疼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上来,我背你。”周少川突然说,随即扶着向荣的手臂,慢慢绕到了他身前。
好像……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要是现在打电话叫几个兄弟,肯定还得费事跟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受伤,向荣寻思着,又看了眼已单膝点地做足姿态的人,沉吟半晌,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您行吗?别等会儿一不高兴,再把我给当街摔出去。”
周少川扭头看向他,眼风扫过处,丝丝缕缕仿佛都透出一股子沉实的坚定:“放心,不会。”
原本也就是说笑一句,打算借着调侃来冲淡一下疼痛感,没想到对方回答得既笃定又认真,向荣无话可说了,只能选择姑妄信之,示意周少川把脸扭回去,他用那只好腿撑在地上,借力趴到了周少川背上。
从西门走出去,需要穿过一小片家属院,这个点没什么学生会去那,当然也就碰不见一个熟人,出门打上车,周少川的脑子还有点发懵,以至于司机问去什么地方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任意一间医院的名字来。
“去三院吧。”幸而向荣及时接口,说了个不太远且靠谱的医院,随后他摸摸裤兜里的钱包,有点庆幸今天出门时还带了身份证、信用卡,不然等下怕是真的要两眼一抹黑了。
正想着这些鸡毛蒜皮,周少川忽然从身侧凑了过来,他显然还有点手足无措,看着向荣明显发肿的左踝,他似乎很想伸出手去碰触一下,可酝酿片刻,却只问出一句:“你……很疼么?”
多新鲜呐!怎么可能不疼呢?向荣简直为他这种“不说则已”,一说就全是废话的精神绝倒了。冲着窗外翻了个白眼,他决定暂时以沉默的态度,来表达对这种无稽问题的不屑和不满。
然而余光却在这时捕捉到了周少川把左爪子从裤兜里拿了出来,先是犹犹豫豫,朝着他左腿的方向探出几根手指头,继而又像近乡情怯似的慢慢缩了回去,耽搁良久,最终还是改弦易辙般彻底龟缩进了上衣口袋里。
真是服了!向荣边看边由衷感慨,这人明明是会关心人的,却非要时时处处硬拗出一副“老子谁都不在乎”的断绝七情六欲嘴脸,何苦呢?“玉男心经”练到第几层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黑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男吗?!
这么想着,心里的不满倒是被冲淡了一点,至于适才那个蹩脚的关怀问题,直到此刻,他都还没回答呢,回忆一道,向荣感觉那句问话里确凿夹缠了一点担心和焦虑,这就不错了吧,他又想,记得上一次听周少川使用这种语气,应该还是对着曾老太。
于是,感受着脚脖子上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痛,向荣一脸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一般疼吧,反正脚踝骨折也死不了人,而且还不一定是骨折,说不准就是韧带撕裂……”
话音方落,就像是为了配合他的大言不惭,司机突然来了一脚急刹车,向荣依照惯性身子向前俯冲了半米,左腿当然也没能幸免,伤口登时被牵扯出一阵酸爽,脸上淡定自若的表情也毫无预警的,迅速切换成了尴尬的龇牙咧嘴。
周少川就知道他那回答纯粹是为粉饰太平,可惜自己毕竟只得一具肉眼凡胎,光是看看,也没法鉴定伤势的严重程度,这会儿只能不满地睨他一眼,扬声对司机喊话说:“麻烦开稳点,我们不赶时间。”
而这句话讲完,他就又不知道可以跟身边这个装模作样的伤患聊点什么好了。
周少川清楚自己由头到尾都表现出了一种手忙脚乱的慌张,可一来他确实没处理过这种状况;二来他压根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杀伤力——从前不过是在拳馆练练拳而已,并没有机会和人正儿八经地打架,以至于平生所有的架,好像都在这次回国期间,一次性报复般地打完了。
且一次断人肋骨,一次折人脚踝。
当然,这次和上次可完全不一样!有别于铆钉男,向荣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要“弄伤”的人,况且他心里明镜儿一般,人家纯粹是赶来给他解围的,又或者,说是“救”?不管是什么吧,反正他却在继咖啡事件后,再一次给向荣无端惹来了一身的狼狈和麻烦!
周少川思路清晰的进行着自我谴责,那厢司机已一路平稳快速地驰到了地方。踏入医院急诊大厅的门,周少川这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焦虑——放眼望去,目力所及处哪哪都是人,有坐轮椅的,有躺在床上被护士推来推去的,还有穿梭往来行色匆匆的,而无论是病患还是家属,脸上无一例外的,全都写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焦躁和郁色。
周少川顿时就看傻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扶着臂弯中的伤患往哪走。
恰在此时,一个身形矮胖的大妈急吼吼地从旁掠过,那敦实肉头的身板在周少川的侧腰上狠狠撞了一下,周少川毫无防备,踉跄着险些没能站稳,倒是下意识急忙搂紧了身边人,并在向荣的腰上用力扶了一把。
“嘶……”向荣浑身一激灵,周少川的手刚好落在了他痒痒肉最为活跃的地方——腰眼上,他本能地伸手去掰开周少川的胳膊,强行将其换到另一个安全的位置,然后才连笑带喘地呼出一口气,同时察觉到,好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流正顺着腰眼直窜上脊梁骨。
为了缓和适才又笑又喘的尴尬,向荣忙伸手一指,没话找话的调侃起来:“啧,见识了吧,这就是祖国的医疗环境,瞧瞧多景气,这个点,我跟你说商场都不一定有这么热闹。”
可揶揄完了,他却有点笑不出来了,转头看看身边的周少川,他不由开始后悔不该找这么根棒槌来,周大少明显什么都不会,这会儿还得靠自己这个伤患去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无奈地叹一口气,向荣还是指导着棒槌先去挂了号,其后排队等叫号,再排队等拍片子、缴费,中间又经历了若干次上楼下楼的折腾,直到片子拿到手,周少川对就医流程已从一窍不通跃升成为了“七窍流血”,连脸都变绿了,但却始终没有一句抱怨,每每目光转到向荣脸上,不经意和他四目相交时,周少川的眼神又都是十分平和的,并且,还隐隐带了点关切。
对照着片子,医生很快做出了判断,和向荣先前估计得差不多,左脚踝内侧撕脱性骨折,理论上说,也可以算作韧带撕裂的一种。
当晚就要进行固定,在选择用石膏还是用支具时,一直被茫然推着走的棒槌,终于找到了一点存在感。
“用支具。”周少川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更贵,也更为方便的固定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