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狼环伺(89)
“你很好,真的很好,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喜欢过你,我从来都不后悔。”
对面终于传来哭声,像是不再压抑情感,像是放弃自我控制。
接着,只听沈青对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施展,我祝你,前途似锦。”
然后,一切全部结束,他再也听不到所喜欢人的呼吸和话语,只有断线后的死寂。
施展还是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前途似锦?
这句话,有些耳熟,像是从哪里听过一般。
终于,他想起来了。
分别多年后,他在机场那方狭窄的厕所里,碰到身穿白衬衫的青年,对方眼神澄澈,似乎不想看到他,偏头躲开与他视线对视。
即便被他泼水羞辱,却仍旧对他轻声说。
‘祝你……前途似锦。’
原来,从再相遇至今,沈青对他都是如此,清清淡淡,如陌生人一般,没有变过。
那段时光将他锁住,而对方却已经走远,再不会回头。
从十多年前自己伸出手时,自己不信任对方时,就似乎已经注定了结束。
他们相处五年,五年的时间自己都学不会爱对方,都不会一丝一毫的尊重。
一生的优渥宠溺,便是如此代价。
原来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回头,不是道歉就可以恢复如初,人类的心脏太柔软,什么都会留下痕迹。
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在舞台上,翻过一个身,扣在地上。
演唱会现场一片乱糟糟的,身后他的助理冲上台,揽住他的肩膀,在喊他的名字。
不,很多人都在喊他的名字,只是才听到。
但又似乎听不到了,头顶上的亮光似乎在旋转。
施展感觉自己在向后倒。
好累啊。
沈哥,我好累。
*
穆天看着远处走来的人,把眼前的手机息放平,画面里施展已经晕倒在工作人员的怀中,没有人知道他听到了怎样的电话。
这让穆天有些好奇。
毕竟在他印象里,对方与现在的态度相差有些大。
沈青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目视前方,除去双眼湿润微红外,与平时状态无误。
也不算无误,对方没有了之前面对他的客气,像是回到了曾经在出租屋与他相处时的模样——在外面受到委屈,回家后不愿交流,只蜷缩在床上自我疗伤。
穆天发动车辆,顺便从抽纸盒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谢谢,但不用了。”青年低下头接过纸,重新将它放回原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听不出什么感情丨色彩,“为他流的眼泪已经足够,以后不会再有了。”
这时候,应该要安慰吧,穆天伸出手,握住对方衬衣下的瘦削肩膀,隔着衣服用掌心的温度包裹它。
对方没有反应,于是穆天更进一步,缓缓往上抬,用手背贴在对方刚哭完有些湿丨润的面颊。
那触感很柔软。
虽然借安慰满足自己想与沈青接触的愿望有些无耻,但穆天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法。
沈青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闭上了眼睛,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穆天看到前面有转向,收回手专心开车,他想,自己对沈青的了解似乎又深了一步,对方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以及心底某种坚定的执拗。
这样的人,看似随和很好相处,但有自己的世界观和准则,在心底与人划出严格而清晰的界限,不是施展道一句歉,就会情感上头影响判断。他内心,是有一条红线在的。
兴许是因为受过伤,兴许是成长环境使然,总之,与同龄人相比,既可以说沈青比他们单纯,本质善良,又可以说他们比沈青单纯,不会瞻前顾后,时刻警惕。
唉。
若自己产生忄生冲丨动的是个普通人,那自己大可以提出交往,然后他们尝试着相处。但沈青不同,他已经将自己严格地武装起来,不敢再暴露柔软的一面,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穆天平稳地驾驶着,在这片城市的夜色中疾驰,昏黄的一盏盏路灯随着车辆的前进向后方跑去。
他从小到大,伸一伸手,似乎任何东西都可以拿到,但唯有一样,有可能用尽所有方法都无效。
人心难得。
如果没有把握,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可能会有反作用,这是他所学习到的。事情办坏可以弥补,但偶尔一个举动就能让人心凉薄。
身旁的沈青已经睡去,对方早晨眼底一片青色,让向来不会有疼惜这种感情的穆天心底一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意这点,为什么眼神离不开那苍白的脸色,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之前沈浮的记忆还在。
昨晚他把手机还给沈青时,已经退出那张声明的页面,但对方显然还是很在意。
对方很在意是否要坦诚。
车已经开到家,穆天将车停进地下车库,熄火看着身旁的人,没有立刻动身。
如果能让对方多睡一会儿也好。
但手机没看几分钟,沈青在梦中就开始挣扎轻语,像是又有梦魇。
穆天想起早晨的话语,立刻攥住对方的手腕,扯动着让他清醒。
幸好只是浅眠,沈青立刻睁开眼睛,急促地呼吸着,随即看向车前方,认清是车库逐渐平静下来。
“到了。”说着自己解开安全带。
穆天松开手,跟着下车,锁好车门。
回家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对话,直到进门后,沈青在玄关柜前停住,盯着一张抽屉出神。
等穆天的关门声响起,沈青才像是回神一般,上前打开,伸手进去,抓了几下,最后掏出一把卡片,紧紧攥在掌心。
卡片被排列得整齐,但抓的时候有些散开,一只手拿住很不容易。
沈青的声音轻不可闻,就像是自言自语。
“他再不会写这些了。”
幸亏穆天耳力极佳,一直对他关注着,因此才得以捕捉到。
说完对方抬头恢复正常音量:“能帮我拿只箱子吗?”
穆天点头应下,进入之前沈青去过的杂物间,找到几只套在一起的纸箱,他从中拆出两个,送回玄关处,就见对方轻微一点头,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讲卡片放进去,然后码整齐。
做完这件事,他拿过纸箱往客厅走去,不断往里面放东西。
包括电视机旁与欧嘉佑的合照。
“需要帮忙吗?”穆天仍旧是这句话,像之前一样,温和地善意提问不会让对方产生敏丨感反应。
“不必,我自己的东西,只有我知道。”
也是,与恋人相处过的每一件东西,外人无法得知。
按照以往的经验,对方正在自我疗伤,这段时间过去就会恢复平时的模样,最好的方法是给他留出单独的空间,穆天想到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
只是眼前,对方那副模样挥之不去。
当他还是沈浮的时候,见沈青低落地回家,不言不语只闭上眼睛睡觉,只能跟着躺在身边,而眼下,他似乎也无法做其他事。
沈青能同欧嘉佑相处,应该是后者不断积极发起攻势的结果,但这种方法并不可取,现在看来也没有获得成功。
太过强势,很难让沈青这种人产生安全感,即便谈起恋爱,身体能得到,但攻克心底却有很长的道路。
书桌上,一副白灰色鹿皮手套摆在电脑旁,这是穆天从床头柜中翻出的,连同沈浮记下的笔记、用破的手套和那一叠整齐的钱。
这间房间,身上的衣服拖鞋,都是为他而准备的,甚至他过去的旧衣,都被清洗干净折叠放在柜中。
自己离开时,也将礼物带上吧,起码,沈浮喜欢。
外面一直能听到偶尔走过的声音,代表沈青没有停下,穆天便也没有入睡,一直到两点钟,他察觉到楼下房门打开,立刻起身推门而出,随后在楼梯上站定,看门口处雷磊将沈青抵在墙上拥住,而一旁放着两个打包好的纸箱和一个行李箱。
沈青的经纪人低他一头,现在正头抵住沈青的肩膀,轻声安慰。
“你做得很对,好马不吃回头草,走路踩到屎就甩开,就算走远了那块屎看起来长得像巧克力,但它还是屎。”
沈青像是恢复许多,仰头靠在墙壁上,轻勾了下嘴角。
这样的距离,让穆天无法听到他是否有发出声音。
就听雷磊继续讲不怎么好听但还算有用的道理。
“恋爱永远不如事业能带给你安全感,人能离开你,积累的钱不会,你愿意跟他们划清关系,哥就放心了,睡觉也不准给我再哭,明天眼睛会肿,人就不好看了,工作上两个团队分割的事也不用你操心,现在我们跟之前不同,也不必怕什么……”
穆天缓缓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一时间被牵绊住心思,不知道做什么。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他听到门响,应该是雷磊带着东西离开,纸箱,可能是要等待处理然后丢弃,而行李箱则可能是退还的东西,沈青将这些分得清楚。
转眼间就听见沈青回到自己房间。
他是否需要做些什么?穆天看着眼前的笔记本屏幕发呆,在发觉刚才自己一直没有看进任何字符后,果断地关掉电脑。
他洗漱完坐在床沿,看着腕上的手表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指针指向三点,猜测疲惫的沈青已经入睡,这才来到沈青卧室前,控制力度,无声地推开门。
黑暗中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呆在床上。
是那只猫。
它一动不动地看着穆天,嗓口发出一声咕噜的声音。
沈青似乎是听到了,呼吸变得不均,发出几声口申口今,身体也轻微挣扎,像是要呼喊。
穆天没再管猫,上前一挥手赶走它,在足够宽大的床另一侧钻进被中,手臂横过对方身体,搭在腹部轻拍腰侧,轻声安慰道。
“没事。”
“没事了。”
他想,这是沈浮要他做的,不是他本意想做。
声音起了作用,沈青听到后自觉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穆天眼疾手快,借这个功夫另一只从对方脖颈下穿过,让沈青枕在他的臂弯上,将人带进自己怀里,收紧怀抱。
“沈大哥……”沈青半梦半醒地喊着他的名字,手攥紧他的衣服,褪去往日的坚硬外壳,软弱得让人心疼。
“我在,没事,没事了。”
他像曾经沈浮做得那样,缓缓躺倒在枕头上。
他向来不习惯有人睡在身旁,一旦熟悉某个人的气息,能在对方身边沉睡,会让自己置身与危险之中。
但沈浮与沈青同床共枕过很多日子。
所以现在,心底只有平静。
最后一晚,满足另一个自己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