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火(50)
“……嗯。”他的语气让程默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嘴角扯了一下,很快又悲戚地收敛起来。
其实过了初时的惊愕,程默冷静下来就发现其中可能确实存在误会。假如应旸委实这样不堪,那自己真是白喜欢他这么多年了。
他只是随波逐流地让应旸推了一把,借由这个机会把憋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罢了。
说出来,大家都舒服。
之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程默不觉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头脑沉重地点醒以后留意到墙上钟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四点了。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程默眯瞪着眼回头,和应旸无声注视的目光对上,异口同声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
“……”应旸看了眼时间,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决定暂且放过他,“我先洗个澡。”
说罢,起身拎起程默的行李箱,示意他跟上。
程默没有残忍地叫醒蛋蛋,只是刚一有所动作,它就自个儿醒了:“喵呜。”
程默把它稳稳地揣在怀里:“乖,咱到床上睡去。”
上楼以前需要经过一条悠长的过道,左手边是宽敞简约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右边则分别是卧室、影音厅和健身房。
饰以玻璃围栏的折行楼梯位于屋子最深处,蛋蛋两眼放光,好奇地东张西望。程默感觉得出它有些兴奋,不禁松了口气。
它不排斥新环境就好。
到了二楼,洁净光滑的阶梯仍未终止,程默仰头一看,猜测上面或许还有一层,应旸也不和他介绍,只穿过封着玻璃顶盖的中庭,把他领到走廊尽头的那个卧室门前:“你就睡这儿吧。”
二楼没有开灯,来自中庭以及一侧玻璃幕墙的透光设计却足以让程默看清此间的布置。应旸估计没什么心思打理他的居所,这边不过空有一个奢华的壳儿,里面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生活气息。
这样住着该多无聊啊。
还不如他的小房子。
程默忽然不那么羡慕了。
然而类似的念头仅仅持续到他打开卧室门的瞬间。
咔嚓。
厚重的原木门板缓缓开启,程默一抬眼就看见整片无遮无挡的金沙湾,180度环绕的全景玻璃使视野无限放大,从右侧的江岸缓缓淌向左首的葱郁密林,仿佛一下子从喧嚣的市中心穿越到某个5A级景区。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深色大床,目测足有两米宽,大得让人心慌,但配这个空间却正好。浴室也是出奇的宽敞,浴缸、淋浴间和马桶分别占据了三角,彼此之间做到了合理的干湿分离,洗手台长得能让他完整地躺到上头。
……
应旸尽职尽责地拖着箱子进来,就跟民宿老板似的。
蛋蛋亢奋地从程默怀里蹿了下去,四处乱嗅,程默则木然扭头,特朴实地问:“有没有小一点的房间。”
“有。”不等程默开口应旸就破灭了他的幻想,“我睡了。”
“……”程默登时泄了气,“好吧。”
做人不能不识好歹。
应旸放开箱子,径自回去洗澡。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程默孤零零地蹲下来收拾东西,蛋蛋摇头摆尾地拱着他的腰窝,清瘦的身影和伶仃一只小猫在整个空间的比照下无疑单薄得可怜。
反手把门掩上,应旸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阿昌,给我送点东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谜底揭开1/2,明日气温回暖,多云转晴,晋江一带持续撒糖,追文的宝宝注意补水,以防甜齁!
第52章 Chapter 52
程默过来之前就冲过澡了,因此收拾完东西以后他只简单地洗了把脸,又去奢华的浴缸里站着泡了会儿脚,比应旸更快地从浴室中出来,坐在铺满绒毯的窗台上发呆。
蛋蛋和他排成一列,粗长的尾巴在脚背上扫来扫去。
程默被它搔得发痒,再加上窗外难能一见的美景,心里始终绷着的弦儿忽然就松了,心境前所未有地平和。
尽管还有些事没交代清楚,但隔膜毕竟存在了那么多年,根本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彻底解决的,现在他已经成功迈出一步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喜人的变化。
缓步向前总比固步自封好。
正整理着思绪,余光无意中瞥见床头壁挂上的光屏亮了起来,紧接着铃声忽响,程默看见一张顶着金毛的人脸出现在上头。
他不禁吓了一跳,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趿拉上拖鞋去找应旸。
叩叩叩。
没人应门,程默听着门铃又响了两声,只能冒昧地压下门把。
“应旸,有……”人来了。
谁能告诉他这边的浴室为什么统统是透明的???!!!
程默一进门就看见应旸侧身站在喷头下冲水,昏黄的灯光和纯白的泡沫掠过每一寸刀削斧刻般的肌理,顺着流畅的线条缓缓滑落下去。
氤氲的水蒸汽似也从他的脚下一路升腾上来,程默唰一下背过身,提高声音通知:“有人在下面按门铃!染着一头金毛!是不是你朋友?!”
水声骤停,应旸的嗓音带着浅浅的回声:“嗯,过来送点东西,你去接一下就行,不用招呼他。”
“噢。”
程默忐忑地去了。
边走边开灯,蛋蛋屁颠屁颠地缀在身后,开门时程默难免有些紧张。他马上要接触到一个陌生人了,还是应旸的朋友。
千万不能失礼。
咔嚓。
门开了,外面的金毛看也不看就说:“旸哥——”然后和程默面面相觑,“靠,你谁?!”
程默伸脚拦着蛋蛋,不让它在门边探头探脑,随后朝金毛笑了一下,没有在意他的冒失,解释道:“我是应旸的朋友,他还在洗澡,你把东西放下就行了。”
金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瞅瞅底下的蛋蛋,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反应过来:“哦哦!”态度顿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赧然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啊。那个,我叫陈锦昌,跟在旸哥手下混的,你跟旸哥一样,叫我阿昌就行!”
说着他毕恭毕敬地拖了一大包东西进来,也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拿的,程默无意瞟了一眼,首先就发现了一个猫窝,再一看,里头竟然全是猫砂、便盆之类的宠物用品。
可见这都是应旸临时交代他去买的。
估计还没给钱。
程默脑筋转得极快,摸了摸身上,想起自己穿的是睡衣,手机落在房里没带,四处看了看,所幸应旸的钱包就放在玄关旁的柜子上,他自然地把钱包拿了过来,打开看见厚厚一沓红票子,安心了些,问:“这里一共多少钱?”
阿昌受宠若惊地推拒:“哎别别,没多少!”
“不行。”程默平时没少买这些东西,在心里估算出大致的价位,抽了五张大钞递给他。
这是原则问题。
“真不用!”阿昌不敢要他的钱,“旸哥会给我的。”
程默笑了,晃晃钱包:“这就是他的钱。”
阿昌半天才憋出句:“……我们一般月结。”
争执间,应旸钱包里有个东西掉了出来,程默见是张一寸大小的纸片,没有多瞧,把它捡起来拢在手里,不由分说地将钱塞了过去:“拿着吧,还是你要等他下来亲自给你?”
“哎……行吧行吧!替我跟旸哥问个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了!”阿昌拗不过他,拿着钱赶紧溜了,还特有手尾地把门关好。
程默摇摇头,哭笑不得。
理好被自己抽乱的票子,程默准备把刚才不小心掉出来的纸片塞回去。然而垂眼一看,他发现调转过来的这一面上用红笔写了行字,笔迹秀丽,且十分熟悉——
你很好,我们一起加油!
是他的字。
回忆不觉倒回半月以前。
在他们重逢后第二天,应旸拿着钱包说要去银行查账,当时他或许正是因为翻出了这张纸条,才会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本以为应旸偷藏的是他的照片,还想着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结果居然只是这么一句话。
高三生涯的每一个片段大都深切地镌刻在程默脑海里。
在他的影响下,应旸渐渐缩减了四处胡混的时间,心思开始转移到学习上来。哪怕明知临阵磨枪大抵不会收到什么好成效,他依然在自己刷题的时候安静地陪在身边。
有时只是单纯看着,有时也会抓起笔在试卷上涂写两道。
他很聪明,原本成绩就不至于垫底,在有意识地吸取知识以后,年级排名不说突飞猛进,至少也算挤入了中流,让班上的同学大吃一惊。
就连科任老师看到他时目光也不禁染上欣慰的暖意。
然而“本性难移”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上课的时候应旸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给他扔纸条儿。
没错,人家都是传的,就他一个嚣张地直接从最后一排扔到正中间来,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拿着粉笔兢兢业业地画抛物线,他偏跟在后头做实物演示。
从x8到x4,倒U形,顶点坐标为(x6,y5),足足跨过4个数值,完美落下。
十分招眼。
可惜大家基本敢怒不敢言,个个缩着脖子权当看不见,甚至在程默不得已回完以后自觉充当信使,一个接一个地给他传了回去。
程默不想打扰同学上课,但他自认没那个投掷技术,偏又不能不理,否则应旸课后该把他揪去小黑屋谈心,两相为难,可把他纠结坏了。
幸亏他人缘不错,且迫于应旸的淫威,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
课后程默眼神闪烁地觑着应旸,扬声叮嘱:“以后要有问题,下课再来问我。”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欲盖弥彰。
当然,纸条的内容层出不穷,间或倒真有严肃正经的,只是相较而言,还是百无聊赖的撩骚居多,比如——
“老师说的我都没听懂,光顾着看你了。”
“我要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估计得打家劫舍才能养得起你。”
“中午吃啥?我现在就饿了,还有点困,要有个人形抱枕该多好。”
“为毛不理人,是不是嫌老子没文化配不起你啊!?”
程默看得别扭,忍不住执起红笔,特意把句末两个符号圈了出来,耐心说明:“问号应该放在感叹号前面。”随后抿唇补充,“你很好,我们一起加油!”
感叹号被他鬼使神差地镂空涂实,犹豫片刻,下头的小圆也隐晦地画成一点桃心,一打眼根本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