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9)
贺崇笑着看他:“那你请我吃饭?”
方以撒说:“要不下次吧……去我家吃,我会做饭。”
他倒不是担心贺崇会介意他家的环境,只是他和邻居说好要把鸡炖了,不太方便再请贺崇。
贺崇说:“既然这样,那就这么说定了,双方都有错,今天我先请你吃饭,下次你请客。”
他也不管脏不脏,接过方以撒手里的那只死鸡,让司机去路边买了一个大口袋,装起来扔在了后备箱。
“……”
方以撒也不知道该替贺崇心疼这台车,还是该心疼自己不能按时下锅的鸡。
贺崇看他还杵在车前,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放心,鸡一定给你料理好。”
方以撒只好拿出手机,给邻居打了电话,说晚上陪他吃夜宵。
邻居说:“说好的晚饭怎么就变成夜宵啦?”
方以撒说:“哎,出了点小事故……不过现在解决了,你快去做作业,晚上我回来一起吃夜宵。”
贺崇在一边听到方以撒的话,不由觉得好笑:“自己作业没写完,还管别人写作业?”
“写完了写完了。”方以撒就怕贺崇提起做作业,刚想往车里钻,探进半个脑袋又钻了出来。
“你的车怎么办?”
贺崇说:“没关系,我们先去吃饭,吃饭的时候送去洗。”
方以撒跑到车头:“这不行,肯定不行的。等会儿血干了难洗不说,这车开在路上多不好啊,而且——而且是我的错,我应该把鸡栓紧一点的。”
方以撒说起来特别后悔:“我会赔您洗车费的。”
贺崇说:“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小事而已,上车吧。”
方以撒说:“一顿饭也不够赔您的洗车费啊。”
贺崇说:“要不这样,等会儿开去你打工的修车店洗,就不要让你收费了。”
方以撒说:“我们店里可洗不了宾利。”
贺崇轻轻弹了弹方以撒的额头:“不去你们店里洗,那就去江边洗吧。”
滨湖市临江,夏天到了,有的车主图方便,便去江边洗车。但是江边绝对不会出现宾利这种豪车,以及忙忙碌碌仔细擦着车的少年。
他们洗车的地方是一个斜坡,有不少人带着宠物在江边纳凉,也有三三两两洗车的人。
司机先行下了车,把背后的口袋拿出来,他已经联系好了私厨,先去订菜以及处理这只鸡。
“车上没有洗车的工具。”这车从来没有再高级洗车店外面洗过,司机明白贺崇就是意思一下,对方以撒说,“你随便擦擦就行,剩下的我来处理。”
方以撒懂分寸,说;“我知道的。”
他让贺崇待在一边,自己脱了鞋,卷起裤脚走进水里。
贺崇担心他,说:“小心脚底。”
“没事儿,我去借个桶。”
江水冰凉,踩进去全身都是凉意。方以撒觉得舒服,来回跑跑跳跳的,一会儿找这位车主借桶,一会儿找另一位车主聊天,那几位车主刚刚就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后来不知道被方以撒怎么说动了,主动借了东西。
方以撒又提着桶跑回岸边:“来了来了,开始干活。”
贺崇问:“你饿不饿?”
方以撒说:“不饿啊。”
他嘴上说着不饿,却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不远处刚支起一个卖烤玉米的摊子,阵阵木柴和玉米的甜香味随着初夏的风吹了过来,没人能无视这个香味。
贺崇把手递给他,拉他上岸:“先上来,我们去吃烤玉米。”
“好的!”
方以撒很开心,他把桶搁到岸上,手放在贺崇的手心里,用力向上一跳——大概是开心过了头,他没掌握好力度,冲劲大了些,一头栽进了贺崇的怀里。
方以撒的额头正磕在了贺崇的胸口,坚实的胸肌撞得他懵了,脚慌忙向后挪,幸好贺崇反应快,一把搂住了他抱进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方以撒的身体还带着河水的凉意,瞬间被贺崇火热的身体包裹,全身犹如电流流过,紧张地整个人都僵硬了。
贺崇顿了一下,随即抬起手,撩开了方以撒的刘海。
“撞红了。”他轻轻揉了揉方以撒的额头,低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以撒抬头看他,只是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去。
他连耳朵都红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隔得这么近,如果换做其他人,所有的焦点应该都在方以撒左脸那条狰狞的疤痕上,可是贺崇仅仅只看了一秒,目光又落在方以撒粉色的唇瓣上——这条疤痕并不是他亲近方以撒的阻拦,甚至连理智都不是,他真的很想亲上去。
贺崇又看向方以撒低垂的眼睫,心想原来有人只是眨一下眼,就足以煽动他心里的波涛巨浪。
幸好他性子沉稳,没有让心里的想法被怀里的男孩捕捉到,以至于让他更加惊慌失措。
贺崇适时放开了方以撒:“走吧,去买烤玉米。”
“嗯。”
贺崇转身,方以撒跟在他后面,默默无言。
贺崇最终是失算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足以在冥冥之中,让方以撒感受到他那一刻的悸动。
Chapter 8下
只是方以撒年纪太小,不明白对于贺崇而言,那一刻的悸动代表着什么。他只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贺崇心里是不一样的,就如同贺崇在他心里一般。
这一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玉米很快吸引了方以撒的注意力,一排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摆在烤架上,脆香扑鼻,方以撒快流口水了:“嬷嬷以前就爱做烤玉米给我吃!”
方以撒用手在地上比了一个圈:“有一年我们住乡下,就在院子里烧一个火堆,把红薯玉米都埋在火堆下面,等全身都烤暖和了,玉米和红薯也就烤好了,但是烤好了可不能直接把红薯和玉米夹出来,要在地上滚一滚,裹一层草木灰,这样热度就不会那么容易散。”
他说得绘声绘色,卖烤玉米的大叔捞起毛巾擦了把汗,说:“嘿,这小伙子还懂挺多。”
方以撒有些小得意:“那当然,我可是去了不少地方的。”
贺崇问:”你去过很多地方。”
方以撒说:“嗯,还挺多的。”
他列了十几个城市,都离这里不远,多半是小县城,听方以撒的语气,他嬷嬷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两人相依为命,方以撒不可能留下嬷嬷外出打工,那么,多半是带着嬷嬷一起搬家了。
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方以撒如此频繁地搬家?
贺崇又看向方以撒,这一次,他的焦点终于落在了方以撒的脸上,方以撒的伤口在右脸,自山根处一直划向颌角,伤口不深,应该不是锋利的东西划伤的,甚至不会是男人或是成年女性划伤的,而且这伤口又是在右脸,贺崇在心里比划了一下,随口问了一句:“以撒,你有认识的人是左撇子吗?”
“嗯?”
方以撒正盯着烤架上的玉米,听到这话,好奇地看了一眼贺崇:“左撇子怎么啦?”
卖烤玉米的大叔插嘴:“左撇子方便啊,左手收钱右手掰玉米,效率高多了——来来来,你的玉米好了!”
方以撒一边接过玉米一边掏口袋:“我的?”
贺崇说:“我给过钱了。”
方以撒是个小话唠,就顾着和大叔聊天,全然忘记了给钱买玉米。
“先给你吧。”方以撒把玉米递给贺崇,“我再买一根。”
“和我客气什么。”贺崇轻笑,手轻轻带过他的腰,让他离开烧烤他:“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走吧,不要挡着别人了。”
方以撒在江边的阶梯上坐下,脚还是泡在江水里,胳膊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咔嚓咔嚓啃着玉米,贺崇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到方以撒身边蹲了一只萨摩耶,可怜的白毛团子遇上一个小抠货,一颗玉米都没分给它。
方以撒啃完了玉米,把剩下的棒子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那只萨摩耶也跟着他跑到垃圾桶边,方以撒又走到江边,那只萨摩耶也跟了过去,他知道这只萨摩耶喜欢他,便蹲了下来招了招手,萨摩耶扑了过去,方以撒揉着它的头:“不能给你随便吃东西,那我就陪你玩儿吧。”
他站起来,提起水桶,又朝宾利走过去,萨摩耶也跟着他跳进江水里,它的主人刚好也在洗车,萨摩耶便扑腾着在两辆车间跳来跳去,方以撒很快和主人聊上了,他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贺崇没有打扰方以撒,他站在岸上,看到方以撒在水里开心的忙碌着,一会儿擦擦车,一会儿又和围过来玩水的萨摩耶玩耍,突然舍不得这一刻就这样稍纵即逝。夏日的傍晚,燥热的温度渐渐退去,留下来的是清凉、惬意、快乐以及宁静的江面和天边绚烂的火烧云。
贺崇静静地看着方以撒开心地大笑着,和狗一起疯闹着,他想,这才是方以撒应该有的生活。
“以撒。”贺崇突然叫住方以撒。
“啊?”方以撒回过头来,萨摩耶跳过来,猝不及防溅了他一身的水,方以撒用胳膊擦去脸上的水,活泼又迷人的侧影,是贺崇这个夏天最深刻的记忆。
“我资助你上学吧,不是读夜校职高,是念高中,考大学。”
方以撒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您又在说笑了。”
他在江水中冲贺崇比了一个手势:“我都十八岁了,要自己挣钱了。”
贺崇说:“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今天,明天,甚至一年后都可以,只要你想上学。”
他语气严肃,方以撒玩闹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他转过身来,怔怔地看向贺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贺崇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泪光。
“谢谢你,贺先生。”方以撒哑着嗓子说,“现在已经很好了。”
贺崇很后悔。
他一向无所拘束,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左右他的想法和决定,当然他也知道,在某些特别的人面前,一些动作一些话语需要慎重一些,只是他却没想到面对方以撒时,他开始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资助上学这件事自然不可能再提,伤疤的事情也不可能再问,贺崇只有问他爱吃什么,平时做些什么,再聊些生活上的琐事,可是方以撒仍然很消沉。
送方以撒回家时,看到方以撒消失在转角处,贺崇刚打算转身回去,身后有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贺先生。”
贺崇转过身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