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23)
助理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简直心惊胆战,怀疑他这不是简单的胃痛,怕不是胃穿孔了。
晚上厉逍睡得不太好,他心中挂念着事情,梦里也有模糊混乱的场景。
隔天早上一睁眼,不知道是不是宿醉原因,厉逍有些头疼,晃着似的,但他懒得去管,第一时间先摸起来手机。
打开一看,没有来电,也没有消息。
厉逍心口突然一凉,脑子一下清醒了。
昨晚还有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对方已经睡了,但现在已经转天早上了,虽然是周末,但是按时郁的作息,肯定已经起床了,他不可能没看到。
厉逍翻身坐起来,重新拨了个电话过去。
漫长的铃声之后,仍然是没有人接。
某种陌生的恐慌突然席卷上来,厉逍手指都有些不能控制地发起颤来,他又重拨了一遍。
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他在说:接,接电话,给我接电话——
手机自动挂断了。
厉逍把手机砸了出去。
机票本来是定的下午的,因为中午还有个落幕典礼,厉逍作为嘉宾受邀出席。
但助理临时电话过去,同主办方那边说厉总临时有要事,需提前离开,来不及参加典礼了。
然后又重新定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厉逍九点还在酒店,十点半就要飞。
好在到机场四十分钟,到机场后全程贵宾通道,还在机场里买了部新手机,十点的时候,厉逍登机。
飞行模式之前,厉逍最后给时郁发了条信息:我今天回来,看到回电。
一个小时不到,厉逍落地,重新连上网,意料之中,仍然是没有消息。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一时也没有多么生气的感觉,只想赶快回去。
他没有等取行李,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助理,自己一个人先上了车,直接开往公寓。
开门之前,他还在告诫自己说:温和一点,不要凶,他其实很怕你。
然后他打开门,看到屋内空空荡荡,人不在,猫也不见了。
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孤孤单单地靠在鞋柜上。
回来的这一路上,其实厉逍想了很多,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大概的确喜怒无常,让对方无所适从,即便时郁不说,想来还是会觉得委屈。
他其实很知道自己的本性,一贯都很自我,体贴温柔好说话不过是社交场上佩的一朵襟花,拿来锦上添花的罢了,实际没什么意义,转头就能摘下来。
有时候他也觉得,他对时郁实在有些坏,对方纵容他一分,他就要往前再欺十分,非要把人逼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很可怜地缩在小小角落里。
但这大概都是因为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无论他如何得寸进尺,他心里知道时郁不会反抗他。
时郁总是喜欢他的,对方的眼里时时向他释放出这个讯息,让他充满底气。
但是这种底气到此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时郁已经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样子甚至不打算知会他一声。
他在玄关站了很久,感受到屋里因为缺少人气,而有些凉的空气,那股回来时的底气像被戳了个洞,渐渐泄漏出去,转而被涌进来的凉意取而代之。
他突然地打了个冷噤。
他又给时郁打电话,对方手机没关机,但是一直不接,厉逍简直要气笑了。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玄关的行李箱,将行李箱拖进客厅,放在沙发旁边,而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还要撑住行李箱,好像是劫匪手中的肉票一样。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拿他的东西。
暮色一点一点从天边压下来,外面有时会响起电梯的声音,但是厉逍抬起头看了无数遍门口,没有人进来。
夜色也笼罩下来了。
厉逍坐在一团黑暗里,有些迟钝地,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对方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呢?
如果这些东西,他都不要了呢?
这个念头一起,厉逍眼皮突然神经质地一抖,他感到惊慌起来。
他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简直有些跌跌撞撞地,他冲出了家门。
可能因为周末,又是晚饭时间,电梯里来回进出的人很多,几乎每层都会停,厉逍站在拥挤的电梯里,脸上的不耐简直要溢了出来。
大约是他皱紧眉头冷冰冰的样子过于吓人,即便拥挤,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稍微和他隔了点距离,但是周围人聊天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进了他的耳朵。
有人指着电梯墙上的一则启事说:“这只猫还没找到啊?”
“是吧,我下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主人在花坛那边找,回来看见他还在。”
“哎呦,丢多久啦?”
“昨天丢的吧,喏,这上面不是写着吗?”
“唉,这种猫丢了,很难找回来的吧?”
“对啊,感觉贴启事也没什么用。”
……
他们事不关己地闲聊,厉逍被迫顺着听了一耳朵,但他心里被某种焦躁烦闷的情绪笼罩着,对别人丢了猫的事毫无兴趣,也没空出个眼神,去看看那张被人遮住了一大半的寻猫启事。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到了。
厉逍大出了口气,率先走了出来。这座小区也有些年头了,楼层不高,都还是露天的停车场,厉逍的车就停在楼底下。
厉逍把车开出来,先要经过小区花坛,一路上有人在遛弯遛狗,天色已经很黑,路灯年久失修,隔一个亮隔一个不亮的。
即便厉逍打了车前灯,车速也只能减到很慢,他焦躁地按着喇叭,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突然有人从他的车前经过,被大灯一晃,对方受到刺激地眯了眯眼,但随即又失魂落魄似的,往另一边过去了。
厉逍猛地踩住刹车,停了下来。
15.1
头顶灯光微弱,夜风带着凉。
时郁一个花丛一个花丛地挨着走过去,小声地喊:“小白,小白,咪~”
他的声音听着很奇怪,好像是嗓子使用过度,声音从喉咙里发哑,几乎听不见了。
但他自己仿佛不觉得,还是继续哑着声音地说:“小白,求求你出来吧,好不好?”
花草丛里静静的,只有几声虫鸣。
其实他在这边已经来回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猫的踪影,他直起身来,喘了口气。
从昨晚回来发现猫不见了之后,他就一直像这样,已经在外面找了一天一夜,他好像不知道累,也不知道休息。
其实脚已经走得没有知觉了,脑子里也僵住似的,一片空白,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去想,如果找不到猫,自己会怎么样。
厉逍会生气吗?肯定会吧。
会觉得自己这次也是故意的吗?
会再把自己赶出去吗?
他不敢想,不敢回家,也不敢接厉逍电话,他必须在厉逍回来之前,把猫找到。
时郁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歇了歇,准备站起来,继续往花园的另一边过去找。
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眼熟的家居鞋,时郁抬起头,逆着昏暗灯光,他看见了厉逍面无表情的脸。
那一瞬间,时郁心里一凉,他想:完了,厉逍一定知道了。
厉逍垂着眼皮,看着数日不见的人,仰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对方穿着薄薄的衬衫,连外套也没加一件,鼻子在冷气里冻得发红。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该心疼,他板起脸,不带情绪地问:“怎么不接我电话?”
时郁僵住地,不敢说话。
厉逍又说:“我出去几天,回来猫不见了,人也不在,你觉得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时郁微微一抖,他低下头去,半晌,他说了句什么。
他声音太低,厉逍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时郁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很虚弱地说:“……猫不见了。”
厉逍一愣,微微皱起眉来:“你说什么?”
他那一点点不快的样子,也让时郁心惊胆颤似的,他迅速地说:“我有在找的,一直都在找,你不要着急,我发了寻猫启事,我也一直在找,很快就会找到的……”
他语速很快,说话也仿佛很冷静,好像生怕厉逍不相信,他猛地站起来,说:“真的,我没有偷懒,我现在就继续去找,你再等等,很快就会找到的,很快的,很快的……”
他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表情却一片空白,好像魂不附体的样子,让厉逍隐隐感到心惊,他一把抓住时郁的手腕,触手也是一片冰凉。
他声音沉了下去:“你在干什么?”
时郁却反应剧烈地甩开了他,那一瞬间厉逍觉得对方简直不认得自己了一样。
“不要拦我!”时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要去找猫,我一定要找到它,厉逍很喜欢那只猫的,如果我把猫弄丢了,厉逍会生气的,他会把我赶出去,他会赶我走的……”
他边说边要挣开厉逍,但厉逍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看看清楚!我是谁,我才是厉逍!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
时郁被厉逍按住,晃着重影的眼睛里不得不被迫看到了厉逍跳着青筋的脸,他乱跳的思维好像重新反应了过来,但是发昏的脑子里又听到厉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仿佛受到很大刺激,痛苦地抱住头,小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赶我走!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这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猫怎么就不见了,明明我出门前猫还在的,我还反锁了门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厉逍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就好像是黑暗的深海,平时风平浪静,投下一粒石子也收不到回音,只有等岩浆喷涌出来的时刻,才知道他底下已经沉默地积聚了多少。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究竟对时郁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但是知道,和感觉到,那是两种概念。
他知道对方曾经死过一次,却拒绝去深入想象,是多么大的绝望和痛苦,才促使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想要弥补他,想要爱他,他想用爱和美好的那一面,去直接贴上伤痕,以此来覆盖那不堪的过往,但他不想过多地知晓对方的痛苦,甚至避免去看对方的伤疤,还以为重提是伤害,但其实是他自己想要逃避,不肯正视,掩耳盗铃过平静的日子。
但是谁会想得到,他们看似平静的表面,仅仅因为一只猫,就显出了崩裂的迹象。
他怪时郁不肯主动找他,连和别人传绯闻,都不肯多问一句,好像全不在乎他。
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在时郁心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不过一只猫的地位,这样的时郁,又怎么敢对自己指手画脚,拈酸吃醋呢?
他又想起家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惊觉出对方是以一种全然卑微,甚至于毫无人格的低贱姿态,爱着自己,陪着自己。他的爱和陪伴,完全是因自己的需要而存在,只要他有半点不乐意,一点的风吹草动,他就做好了自己会再次被驱逐出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