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可再(25)
比如齐伊人说:“怪不得他还跟我说,让我记得帮他充电。”
手机没电了吗?江渝想,俞若云这个习惯真不好,艺人哪有不准备两个以上手机的。但他也的确没想到俞若云是去开这种会了,他不关心时事,不太有政治觉悟,想起来就发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完全抛之脑后。
“他只跟我说要回家几天,怎么知道他跑回去开两会了。”江渝还在喊冤,想一想,这好像也的确是俞若云会做的事情,去读经典,去当政协委员,非常地政治正确,以前江渝还会说,俞若云是在沽名钓誉。
“你当然不知道了,”齐伊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轻蔑,“你就会在拨不通电话的时候狂打十几次而已,那你知不知道……”
“我挂了。”江渝说,“马上要上台了。”
“我说你……”
“记得让俞若云回电话给我。”江渝最后说,就急匆匆去了舞台。
下来的时候,有工作人员跟他说:“小余,你很热吗?”
“啊?”江渝没反应过来。
“你出了好多汗,”对方说,“在台上眼妆都花了,我们还担心你,在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挺奇怪的,龙星余用手一抹,原来汗水都把头发浸湿:“没什么,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
他撒谎驾轻就熟,别人也没说什么,坐下来喝水,只有陆哲明瞥了他一眼。
回去了以后,陆哲明才问他:“你刚才一直在给谁打电话?”
江渝不再瞒着敏锐的队友,反正陆哲明也是有听过传闻的:“我男朋友。”
五十分钟了,他的男朋友居然还没有给他回拨电话,足以见得这个会议是有多么长。
“干嘛,你不要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就,他有事没接我电话,我一直在打。”江渝说,“现在没什么了。”
江渝说完,低着头,把手腕翻过来盯着看。
他醒过来的时候,这个伤口还没有愈合。割得很深,所以稍微动一下都会发痛,他甚至都睡不着觉,换药的时候在心里谴责这个身体的主人,怎么连这点痛苦都受不了,非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离开。他生了病,睡不着觉,食不下咽,就连记台词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都要花数倍的精力才能完成,还要在别人面前竭力地伪装。他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么多,龙星余却轻巧地结束了生命。
后来才想明白,他不是在质问龙星余,他是在问自己。他也有过一样的想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付诸实际。
做了祛疤以后,江渝又去在手腕上文身遮住痕迹。纹身师说不太好做,他还是坚持要文。果然现在仔细去看手腕那处,依然能看出来痕迹。
“原来电话打不通会这么烦人。”江渝轻声说道。
江渝就不一样了,他有好几个手机,工作的私人的,不像俞若云。所以那天晚上,俞若云就是这样换着拨号,一直拨下去的吗?
齐伊人把手机还给俞若云:“龙星余让你回电话给他。”
“好。”俞若云低头看着消息,“谢谢。”
齐伊人忍不住说:“俞老师,我有时候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俞若云颇为惊讶:“那你可以问我。”
如果可以轻易问出口,那便也不用纠结这么久了。齐伊人犹豫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江渝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更喜欢江渝,并不只是因为江渝给的钱更多,而是江渝的确不是一个坏人。尤其是这个老板死了以后,想起一些事情来,反而还有一些留恋和懊恼。初出茅庐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犯过错,好几次觉得完蛋了要丢工作了,已经准备好收拾包袱走人,但江渝居然只是一如既往地继续没好气,让她快点继续干活。
“今天看到记者在采访你,”齐伊人说,“你说这次的提案是加强对躁郁症的危机干预,记者觉得很奇怪,这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提这个。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你还是记得他的。可是……”
可是有的时候,又觉得俞若云已经抛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比如跟他提起龙星余在等他的电话时,俞若云整个人的神色都不一样了起来。
一年前刚收到俞若云的邀请时,齐伊人本是有些期待的,但她很快发现,很有名、很敬业的俞若云,比她想象的要沉默许多。不怎么说话,有时候走神,不在他们面前抽烟,但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她瞟见过烟盒,和她的前老板喜欢抽的是一个牌子。对工作也不是很积极,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和那些强撑着上班的白领也没什么区别,像一台正常运转着的机器,而不是那个曾经在镜头前锐利无比的天才。江渝的确总在齐伊人面前嘲讽俞若云,说俞若云的不好,但是——竞争对手里,他似乎也只看得起俞若云。
可江渝看得上的那个俞若云好像突然不见了,现在的俞若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伴侣,甚至连事业都开始重新起航,而这跟江渝都已经没有关系了。连她自己,都开始和龙星余热络起来,哪怕总是言语里带刺,可总也避免不了接触,甚至恍惚间,她也会想,龙星余是有一些像江渝。
齐伊人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质问俞若云,她只是在抗拒一个事实,江渝的确变成了她过往生活里的影子,当然没有忘记,可是渐渐的,也不会再有必要去提起。
“我不是很明白,”俞若云看着齐伊人,“你是在希望我给你一个解释吗?”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距离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并不盛气凌人,只是显得温度低了一些,仿佛正在审视着齐伊人有没有资格对他的私人生活说三道四。让齐伊人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面对那个另一面的,有亲和力的影帝。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齐伊人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江渝。”
真是很自私而又不合理的要求,她都在继续自己的生活,却想着至少还要有一个人记得江渝,把目标放在俞若云的身上,让俞若云摆脱不了江渝。
一刹那间,俞若云觉得熟悉,有个人也这么问过他。
还没有被揭穿身份的江渝,站在酒店房间的门口,期期艾艾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忘了他?不是你这种失忆,是其实想得起来,但不会去想了。”
齐伊人也很无辜,她不知道事件的另一面,只是一个还年轻的女孩,念着旧情。可江渝、齐伊人的要求都很多余,如果江渝没有再出现,忘记,或者是记住,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痛苦,需要把心挖空一块。他就不会这么轻巧地跟人提起,跟谁说都没有意义。
“你还记得我去探望癌症儿童那次吗?”俞若云说,“礼物还是你准备的,又捐了一些钱。看完他们以后,我去洗手间,结果隔壁的小孩敲着门板问我带了纸没有。我给他拿过去,看到他坐在马桶盖上,鼻血在往下流。但他居然拿着个手机,是躲在厕所里玩王者荣耀。”
俞若云给他擦着血,小男孩说不想让家长看见,不然他们又要哭了。俞若云说这不行啊,你要好好治病活下去。
活下去是什么呢,可能就是小学生的队友全要靠着他上分。
江渝刚去世的那几天,俞若云还是习惯性地在通讯软件里点开江渝的头像,江渝总会给他发些什么的。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死。”俞若云说。
第四十章
江渝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俞若云的回电,倒是又接了别的电话。
是他法律意义上的母亲,看了他那个综艺节目,很惊讶他居然能和俞若云有合作,还有电视剧要播,说这比去做什么男团靠谱多了。最后又提起来,让儿子给她带个签名回来,正好快要春节了。
“你春节会回来吧?”对方问得很小心,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了。
江渝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演了那么久的戏,却不知道能不能扮演好这个角色。支吾着说:“这个要看公司安排,不一定能休假。”
挂断电话,似乎连胸口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真是难以面对的问题,放到古代,自己这种卑鄙的夺舍行为恐怕是要找人来跳大神驱魂的。可他又不能自杀了事,人间要留恋的那么多,如果再离开一次,他觉得有的人会受不了。
但他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才是好久都没有联系了,在脑海里浮现的时候,江渝才发现他原来从来没有忘记过。
“喂,你是?”连声音都这么熟悉,是江芳萍。
可江渝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打这个电话干嘛呢。
“我叫龙星余。”江渝只好这么说。
“哦。”江芳萍居然不陌生,“若云跟我提过你。”
妈的,名字有两个字就是好,这才认识一年多吧,就叫若云了。以前江芳萍对着他,从来都是江渝江渝地叫。
但江芳萍问他:“你打电话干嘛?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呃……”江渝说,“你就当我是来问候的。”
江芳萍更迷茫了:“你问候个什么?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俞若云他妈,难道他备注错了?还是我搞错了,你不是俞若云的新情人?”
“……”江渝说,“行吧,那你就当我是来挑衅的。”
“???你有病吧?”江芳萍似乎在骂人的边缘试探了。
这事真实没法聊下去了,江渝说:“那我如果说,你以后就把我当你儿子,你是不是会想打我?”
“是。”江芳萍说,“所以你最好别说,我可没有别的儿子,财产也是要自己花光的,你自己去骗俞若云的钱去。”
“我不是来骗钱的。”江渝说出来,觉得很没有说服力,“我关心孤寡老人。你不是喜欢唱歌跳舞的嘛,我唱歌跳舞比你儿子好多了。”
果然是来挑衅的。
江芳萍忍无可忍,把他骂了一通,最后还说;“主会惩罚你这个同性恋的。”
江渝说:“你儿子也是同性恋。”
“他没说那就不是。”江芳萍居然理直气壮。
“他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通电话变成了江渝的不依不饶,“怎么你连俞若云都接受了,还不承认事实,江渝他真的只喜欢男人……”
电话挂断了。
江渝想,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难以跟他妈沟通。不过俞若云说得是没错,江芳萍的精力还是很旺盛,背景音里好像还有阿姨让她快去排练。
既然俞若云和江芳萍还有联系,那他以后也有去上门挑衅,啊不,上门探望的机会。江芳萍现在还住着以前的房子吗,那只有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如果再回去的时候,江芳萍不许他住江渝的房间,那他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