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看刺刀(39)
任家远看韩越送来的菜和汤,每次都花样翻新不重复,就算是盘炒青菜都用了高汤做料底,加了干贝、火腿一样样的调料,闻起来香得让人馋涎欲滴。每天这三菜一汤搞起来可不简单,任家远知道韩越会弄吃的,但是不知道他还能这么用心去弄吃的,不由得十分惊讶:“你说你这样值得吗韩二!这又不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司令夫人住个院,家里保姆天天去送鸡汤!现在酒店业都发达成这样了,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要订什么订什么,红烧鲸鱼都没问题!”
韩越苦笑一声,说:“他吃东西毛病可多了,酒店厨师伺候不全的。他以前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买到洗到烧最后到清洁全是我一人,就这样他还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再说外边东西弄得脏,谁知道菜叶子上有多少农药残留。”
任家远心说他娘的,你这不是挺知道心疼人的嘛,怎么虐待人家的时候就这么下得去手呢?
楚慈刚醒来的时候只能吃流食,每天喝一点粥,基本上靠葡萄糖和营养剂来维持。后来慢慢能吃点东西了,任家远就把韩越做的饭菜给他弄进去,果然楚慈比吃得医院饭菜要多一些。
其实当时楚慈嘴里很淡,重伤重病刚刚开始愈合的人基本上吃不出食物的味道,纯补充营养。几天之后他慢慢开始恢复味觉,那天任家远查房的时候,就听他突然说:“让韩越以后别再弄吃的送进来了。”
任家远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韩越?”
楚慈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脸色淡淡的不说话。
任家远不敢跟韩越说楚慈叫他别忙乎了,他感觉韩越现在的心理状态很成问题,他可能就指望着每天给楚慈弄吃的这一件事来支撑自己。人都是这样,绝望到一定地步了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韩越在给楚慈做饭的时候就骗自己楚慈还没离开,还要倚靠他,还跟他有家人一般的关系。任家远觉得如果自己直不楞登的跟韩越说你别忙乎了,楚慈不要你给他做饭了,那韩越保不准立刻就要崩溃。
韩越还是每天做饭送到医院,任家远每次都珍而重之的接过来,但是又不敢拿给楚慈,最后只能一直搁在医生办公室的冰箱里。每次一个塑料袋里装好几个饭盒,慢慢的连冰箱那一层都堆满了,最后都装不下了,任家远却一直不敢拿去扔掉。
那个时候楚慈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韩越就趁他睡觉的时候来医院,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
有一天楚慈醒得比平时要早,韩越帮他剪指甲,突然发现他眼皮动了动,立刻慌不迭的起身要离开。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走的时候,突然楚慈伸手一拉,准确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问:“……是韩越吗?”
“……”韩越张了张口,说:“是我。”
楚慈慢慢的放开手。他手指其实十分的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放手的时候韩越感到失去了一阵体温,心里不由得有点发寒。
“那个,要不你、你先休息,我看你也挺欠觉的。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缺什么,哈哈,现在我也该走了,你睡吧啊睡吧。”
他正慌忙转身要走,突然只听楚慈低声说:“韩越。”
韩越立刻站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楚慈躺在病床上,脸色和枕头一样雪白,但是目光非常清澈明亮,也非常的安稳,就那么定定的注视着韩越,半晌才说:“你不该救我的。”
韩越心里难受得很,慢慢的低下头去。
“我不是因为你才自杀的。”楚慈说,“我担心你觉得,我是因为受不了你,才会去想死。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耿耿于怀,我只是单纯不想活下去而已,跟你没有关系。”
韩越咬了咬牙,尽管在拼命忍耐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说:“对不起,我简直……简直昏了头……”
“我没有恨你,”楚慈打断他,“我不是因为恨你,才想用这种方式让你内疚或者后悔,或者以后一想起我就感到心痛。我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单纯讨厌我自己,觉得让这样的自己活下去是件害人害己的事情,还不如趁现在尽早自我了断,说不定还能干干净净的死去……你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甚至感到很害怕的人。”
韩越茫然的抬起头看他。
楚慈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就过去了,看上去有点悲伤的意思。
“你现在把我救活,有一天你会感到后悔的。”
韩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楚慈说完那一句以后就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已经疲惫到极点,很快就又睡着了。
韩越看着他熟睡的侧脸,仿佛要把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进脑海中去。很久之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慢慢退出病房,几乎无声的带上门。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之前他忘记调成静音模式,这会儿手机铃声在医院的走廊上格外响亮。他赶紧接起手机往远处走了两步:“喂?”
“是我!”韩老司令的声音竟然在发抖,“韩越,我在公安局你裴叔叔这里,你赶快过来一趟!”
韩越一边快步往外走去,一边问:“爸你先别慌,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快点过来!前几天他们在市郊仓库发现一段腐烂的手骨,今天检测出来,很有可能是……是韩强!”
韩越猛的一惊,只听电话那边韩老司令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变了调:“你赶快过来!赶快!”
第35章 当年的自己
韩越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看到了他在高院的一个铁哥们高良庆,还有裴志他们家在公安局当一把手的舅舅。这两人或多或少都跟韩强有关,当年韩强撞了人,司令夫人求到韩越的铁哥们高良庆身上,这哥们于是买了司令夫妇俩天大的面子;再一个裴叔叔他夫人跟司令夫人关系不错,他等于是眼看着韩强长大的。
韩越一路上开车的时候心里还很不相信,发现一只手就检测出是韩强的?人手又不是猪蹄子,能满地乱捡吗?等到了法医处的时候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门口,几个亲戚朋友扶着哭得老泪纵横的司令夫人,远远的就听到她嚎啕的大哭声,韩越不禁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走过去叫了声:“妈!”
“我苦命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司令夫人嗓子已经哑了,脸涨得通红,披头散发的全身发抖:“哪个丧尽天狼的害了我儿子,我要他们全家陪葬!我要他们全家陪葬啊!……”
那些陪着掉眼泪的亲戚朋友一看韩越来了,都知道这才是韩家掌权的人物,赶紧纷纷恭敬的让开一条路。韩越快步走上前,拉住司令夫人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
司令夫人哭得哽咽难言,伸手狠狠打了韩越一下,骂道:“你还知道回来!”紧接着又一把拉住韩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你哥哥被人害了,被人害了呀!”
韩越有刹那间脑子空白了一下,手脚茫然的没有感觉,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空荡荡的,竟然十分冷静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说是韩强?”
韩司令从分析室走出来,一向威严持重、说一不二的老人,此刻竟然连背都佝偻了,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岁一般。他手里拿着个玻璃匣子,里边装着一个戒指,韩越一看脸就变了。
那是韩强的结婚戒指。
“法医说,老大可能二十多天以前就遇害了。”说完这一句,韩老司令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可怜我的儿子,二十多天以前就……小高和裴叔叔在里边看报告,你……你也进去看看……”
可怜这样一个老人,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这种场面外人当然是不好插话的,高良庆和裴叔都坐在分析室里。韩越走进去的时候他们都站起来,脸色沉重的拍他肩膀,裴叔还低声劝慰了一句:“韩二,现在你家只能靠你了,千万给你爹妈撑着点……”
韩越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头脑里乱糟糟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抓一抓的发疼,半晌才点点头说了声“好”,竟然还条件反射的礼节性笑了一下。
高良庆也用力拍了拍韩越的背:“韩二你是个好样的,打起精神来!一会叫他们开车带你去市郊仓库现场。韩强的手是在泥地里发现的,已经白骨化了,周围零散找到了极少量的人体组织,但是非常零散而且已经高度腐坏。凶手杀人后可能把尸体分成了极其零碎的小块,并且采用了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方法把大部分尸体都毁掉了……”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忍,“韩二,好好想想你家老大有没有惹上什么仇人,你看分尸灭迹这种事一般人没有泼天大仇干得出来吗?再说你家老大手上那戒指价值好几万吧,凶手却连动都没动一下,明显是只要命不谋财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争取给我们找点线索出来……”
韩越脸色呆呆的听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高良庆看他脸色不对劲,赶紧扶他坐下来,又倒了杯热水强塞进他手里。韩越机械化的喝了好几口水,才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眼前也能看清东西了,手脚也有些知觉了。
他一开口却发现声音极度沙哑,说出来的话几乎难以听清,“……我二十多天前……还接到他的短信,说他带他那个情妇去九寨沟旅游……”
“现场找到他一些被血浸透了的衣物,但是没有手机。凶手可能先杀了人,为了掩盖作案时间才特地发短信给你,说不定那个凶手跟你们家兄弟都十分熟悉。你快看看那条短信是几号发的?”
韩越双手发抖的掏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的时间,高良庆一看就说:“对上了,应该就是法医鉴定出韩强遇害的时间。你知道吗韩二,你家老大那个怀孕的情妇阿玲已经失踪了!”
韩越奇怪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竟然不感到震惊,也许是韩强的事情刺激太大了,就像麻木的躯体一样,就算用针扎用火烧都感觉不到痛。
“目前我们在着重调查她,不排除她也被害的可能性。阿玲和手机是韩强这个案子的重要线索,现在我们已经在调查韩强出事之前的通信记录了,一有消息马上就通知你。”
高良庆正说着,那边来了几个警察跟裴叔汇报了几句什么,裴叔走过来拍拍韩越,说:“去看看现场吧。你爸爸坚持要去,但是我怕他受刺激……”
韩越站起身,重重握了握高良庆的手:“拜托你了。”又对裴叔欠了欠身,说:“老爷子那边我会去说的,谢谢您。”
裴叔叹了口气,又问:“你不看看你家老大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