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星程(17)
杨悠明转身离开了拍摄现场。
第三十六章
36
夏日的暑气还没散尽,太阳光投射在柏油路上依然映出一片明晃晃的白,可是方渐远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暑假就快要结束了。
下午,他一个人坐在杂货铺里守着生意,妈妈身体刚刚好一点就去了隔壁打麻将,哪怕是没人和她打,她也坚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上一个下午。
方渐远拿一只笔在废报纸上随意乱画,然后来了一个女人,让他这个美好的暑假提前宣布结束了。
那个女人头发齐肩,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是高高瘦瘦的穿着一条时髦的白色连衣裙,而且她还画了口红。
她站在杂货铺的货柜前面,问方渐远:"小弟弟,余海阳是不是住在这里?"
方渐远本来懒散趴在柜台上,这时候渐渐直起了腰,他看着她,问:"你有什么事?"
那个女人背着一个红色小包,手里还提了个大包,她说:"我找他呀,他是住这儿吗?"
方渐远手里还捏着笔,睫毛不自觉地颤抖着:"你是谁啊?"
女人笑了,她说:"我是他老婆。"
方渐远仿佛是耳鸣了,他觉得自己没听清她的话,于是又认真地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个女人大概觉得他有些傻里傻气的,抬手揽一下肩上的小包,说:"我是余海阳的老婆,他之前给我的地址在这儿,说是租的房子。他是住这儿吧?"
方渐远侧面有个货柜,货柜外面的玻璃上照出了他的影子,脸颊和嘴唇都在瞬间褪尽了血色,原本一直黏在身上怎么也干不了的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收掉了,他竟然觉得有点冷,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哦,他是住这儿,住三楼。"可他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在说话。
女人提着包往杂货铺里走,"那我上去他房里。"
方渐远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从货柜后面出来挡在了女人面前,"他现在不在,而且我怎么知道你真是他老婆?"他执拗地不肯承认,也不想让那个女人进去,虽然他的声音都快要哭了。
女人有些奇怪地看他。
匆忙地脚步声从外面跑进来,余海阳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他进来杂货铺里,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腕,"你怎么就来了?"
那个女人说:"不是早就跟你说要来了。"
余海阳喘着气,看着方渐远,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然后又咽一口唾沫,才说道:"小远,这是我妻子,叫徐佳,你叫佳姐就好。"
接着他又对妻子徐佳说:"房东的儿子,小远。"
徐佳笑着跟方渐远挥了挥手。
方渐远没有回应,他直视余海阳,眼角逐渐发红,目光从呆滞渐渐变得凶狠。
余海阳拿过徐佳手里的大包,搂住她的腰带她朝里走,"先去我房间。"
徐佳跟着他穿过杂货铺,朝楼梯方向走去,他们走到二楼,余海阳停下来,把包递还徐佳:"三楼就我的房间,房门没锁你先上去,我忘了点东西在下面。"
徐佳接了包,一边往上走一边说道:"赶快啊。"
余海阳转身下楼,在走过一个拐角之后加快了速度跑下去,他回来杂货铺,看方渐远还站在原地,便过去抱住了他。
夏日的午后,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
方渐远被余海阳抱在怀里,刚开始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余海阳努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压低了声音说:"宝贝别急,我晚点跟你说。"
方渐远推他,喉咙里出发沙哑的吼叫声,他力气不够大推不开余海阳,身体就往下坠,让余海阳抱不住他。
余海阳只能用手去抓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
没料到方渐远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余海阳的手掌。
余海阳发出急促而痛苦地呻吟声,他却没有推开方渐远,仍然用另一只手半抱着他,任由方渐远咬他。
直到有鲜血从方渐远的唇边流了下来,他才缓缓松开了口。
余海阳一只手拉不住方渐远了,任他滑坐到地上,低头看自己被咬得鲜血横流的手掌。
方渐远整张脸上,眼泪混合着鼻涕与嘴边的鲜血,一塌糊涂。
余海阳痛得张开嘴大口喘着气,他从柜台里翻找出了一卷新的纱布,拆开来随意裹在手上。然后蹲下来,双手臂伸到方渐远腋下把他从地上架起来,扶他坐在椅子上。
柜台上还有没用完的纱布,余海阳一只手抓着帮方渐远擦脸上的血和泪水,说:"我得去趟医院,你照顾自己,别让你妈还有——她们察觉了。"
说完,他走到楼梯口,朝着上面大声喊:"厂里有点事,我得马上过去一趟。"之后不等徐佳回应,他匆忙走出了杂货铺,手上裹得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方渐远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第三十七章
37
即使拍摄已经结束了,灯光也黯淡了,夏星程还是坐在那个地方没有动,他闭上眼睛仰起头,虽然眼泪不会继续掉下来,可是他还深深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难以自拔。
杨悠明手上的“伤口”被洗掉了,李芸给他干净柔软的毛巾,让他擦掉手上的水。他低着头,把手细细擦干之后,将手里的毛巾递给李芸,然后说道:“有湿巾吗?”
李芸愣了愣,又从旁边的大包里翻出两张湿纸巾递给他。
其实夏星程身边有人,小唐拿着湿巾在等他,但是夏星程没有接,小唐也不敢帮他擦脸。
等杨悠明拿着湿巾朝夏星程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何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冲他摇摇头。
杨悠明没有说话,挥开何征的手仍是要去,结果何征再一次拉住他,这回用了不小的力道,他说:“别去,你去了他更出不来。”
这时候,电影里扮演徐佳的女演员沈妍走了过来,笑着向杨悠明打招呼。
杨悠明把湿巾捏在手里,没有再坚持过去夏星程身边。
夏星程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他接过小唐递来的湿巾,站起来对着道具镜子擦脸,他擦得很仔细,把脸上的那些血迹泪迹全部擦干净。
第二天凌晨还不到四点,夏星程醒来就睡不着了。他把靠近床的一盏落地灯打开,掀开被子坐起来,双脚伸进拖鞋里,然后离开了床边。
他把空调温度调得稍高一点,只穿了一条内裤走到飘窗旁边坐下来,伸手把紧闭的遮光窗帘拉开一条缝,朝外面看去。
酒店距离拍戏的影视基地很近,其实附近并不繁华,望出去看不见多少高楼,也没看到多少还亮着的灯光。
当夏星程稍稍后退,与窗户玻璃拉开距离时,就只能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了,苍白而单薄的身体,都已经不像他自己了。
夏星程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慢慢地吸,他不怎么抽烟,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想要来上一杯酒。可是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该起床出发去拍戏了,他不能让自己带着醉意入镜,所以他只能依靠抽烟来缓解内心的压力。
这不是他第一天失眠,他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了,就是从他和杨悠明拍完了那场床戏开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和杨悠明上床,地点就在片场,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脱光了衣服被压在下面,他们两个接吻抚摸,可是他心里很急躁,他听到有脚步声有说话声从外面传来,他对杨悠明说有人来了,然后就那个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夏星程后来被吓醒了,他躺在床上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长长松了一口气,可是却再睡不着了。
接下来这些天他也没有再做那个梦,就是会在睡到半夜时醒过来,睁开眼睛整个人完全清醒难以入睡。直到今天,他又做了那个梦,而且这回切切实实被人看见了,看到他们的那个人是杨悠明的妻子。在夏星程的梦里,杨悠明妻子的脸是模糊的,好像是沈妍扮演的徐佳,又好像是袁浅,而和他上床的那个人他也分不太清究竟是杨悠明还是余海阳。
不管是梦境与现实,还是戏剧与现实,他都完全混淆了。
接下来几天,夏星程要拍的都是情绪波动非常厉害的戏。
余海阳被方渐远咬伤了,那天余海阳去医院回来之后,手上裹了厚厚的纱布,他没有机会再和方渐远说话。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方渐远还没有起床时,余海阳偷偷进来了他的房间。
夏星程身上只穿着背心和内裤,裹一床薄被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可他知道等会儿杨悠明进来。
杨悠明轻轻进来房间,蹲在了床边,低声喊道:“小远。”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衬衣和亚麻长裤,因为余海阳等会儿还得去上班。
夏星程像刚醒来那样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人时,有一段稍微的怔忡,然后他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充满了愤怒,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顾不得穿衣服甚至顾不得穿上拖鞋,沉默地把杨悠明朝外面推。
整个拍摄现场很安静,沈妍也坐在何征后面,看他们拍摄。沈妍今年三十岁,拍了也差不多快十年戏,演技不错,知名度也不小,但是一直不温不火,近两年在一些电视剧里演女二的角色比较多。
杨悠明抱住夏星程,他不愿意离开,也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在他耳边说:“我跟你说两句话,就两句,小远。”
夏星程一言不发地挣扎,他真的用了很大的力道,甚至扯掉了杨悠明领口的一颗扣子。
而杨悠明手上裹着纱布的地方也渐渐渗出红色来,那是小道具血包的效果。
他们用力互相挣扎的时候,夏星程的脚趾不小心踢到了床脚的柱子上,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挣扎的力道,蹲在地上伸手抓住自己的脚趾。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意外,夏星程却继续演了下去,很快,杨悠明也配合着他,弯下腰把他抱起来放到床边上坐着。
夏星程没有再反抗。
杨悠明半蹲下来,握着夏星程的脚,仔细看他的脚趾,说:“没出血。”
夏星程把脚用力缩了回来,脚底踩在床边上,手臂抱住弯曲的双腿。
杨悠明依然蹲在床边,抬起头望着他,说:“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夏星程眼睛没有看他,用沙哑的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说道:“要说什么?”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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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悠明的台词功底非常好,声音柔和吐词清晰,情感细腻又语调自然。
他看着夏星程,说:“我从二十五岁之后就被我爸妈催婚,直到前年我妈妈病了,很严重,医生下了两次病危,她在病床上的时候跟我说,如果看不到我结婚,她死也不会瞑目。”
夏星程平静地说:“所以你就去结婚了?”
“她后来病情好转,还没有出院就介绍了徐佳,让我去相亲,我们认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杨悠明一直蹲在床前,仰头看着夏星程。
夏星程却从头到尾也不看他,只是语气不耐烦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杨悠明想要握住夏星程放在腿边的手,可是夏星程躲开了,他于是继续说道:“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我们都是找一个人结婚而已。也许你看不出来,其实徐佳年龄比我大了一岁,她也不过是受不住家里的压力,要在这个年纪找一个男人跟她结婚,爱不爱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