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你的良夜(2)
“不好意思。”
我笑了:“你道什么歉?倒是你们,昨天回来的时候淋雨了吧?”
我知道他们没回来,但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如此关注他。
他没跟我多说,只是告诉我没有。
至于是没有淋雨还是没有回来,他没说。
我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在窗台:“等我一下。”
我难得从大门出去,拿着他的伞,脚步越来越急促,从车库到大门口,我竟然产生了一种离他越近离春天越近的错觉,恍惚间觉得,那些因为低温而枯萎掉落的树叶在我走向他的时候,一点一点重现了生机。
这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再清楚不过。
原来每一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家伙都仿佛整天浸泡在致幻剂里,看什么都是美妙的。
我走出去,他就像之前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
“你气色不太好。”我把伞递给他的时候,对他这么说。
他冲我笑笑,浅且疏离。
“谢谢。”他接过了伞,依旧是不肯多给我一份言语。
唐泾川转身往自己家走,我本来也应该转身回去,毕竟,我的咖啡在等我,但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说:“你太太呢?”
他一愣,然后回过头说:“在医院。”
我皱了皱眉,发自内心地在关心她:“她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事。”
说着没事,可我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多说废话。
“等会儿你还要去医院吗?”我问他,“我可以送你。”
“不用了。”他又给我一个浅笑,“我找到了地铁站。”
“可是很远。”
“半小时。”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太过殷勤的事我也做不出来了。
于是点点头,回了家。
我站在一楼客厅,反复回忆着他那个很显然有些勉强的笑,他让我更加好奇了。
我又回到二楼窗边,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去给自己做了顿早餐,窝在书房,看了一上午的电影。
这电影有句台词让我反复咂摸了很久,电影里说:只有未遂的爱才会浪漫。
我拉开窗帘,看向对面,不知道我是不是正在经历着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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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BE!你们为什么要自己吓唬自己!大过年的!干嘛啊!????
04
再见到唐泾川是一个星期之后,我出差走了一周,忙得焦头烂额。
有时候我会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经营公司的这块料,但要让我真的把我爸拼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我也是不愿意的。
以前总想为自己拼,现在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承认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活。
中午的飞机回来,我到公司安排了一下之后的工作,然后开车回家补觉。
在外面我就没有一个晚上能睡个好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些所谓的合作伙伴没有一刻让我消停,甚至为了拿下这个项目,什么都往我这儿送。
包括人。
我从来不玩儿那个,以前是,往后更是。
他们送进来的是个小明星,我隐约记得自己见过,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会说漂亮话,于是我们就坐下来,面对面抽烟抽了一晚上。
之后的几个晚上大同小异,我累得不行,只想赶快回家睡觉。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我跟着导航走,竟然路过了市第三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尤其是这种公立医院,永远都是乱乱糟糟闹闹哄哄,我以前是绝对不会多看这里一眼的,但走到这里时,我想起唐泾川,想起之前他说他老婆还在医院,不知道现在回家没。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老婆得的是什么病,但鬼使神差地打了转向灯,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我只想绕着医院开一圈,就好像在这里走了一趟就是见了唐泾川一面似的,够傻。
就这样,我开到急诊门口时,看见了几天来日思夜想的人。
我停好车跑过去的时候,唐泾川正跟着医生往楼里跑,我追上去,一眼看见了躺在担架上的女人。
那是唐泾川的老婆。
“怎么了?”
唐泾川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老婆身上。
我就在后面跟着,一路看着医生把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推进抢救室。
唐泾川站在抢救室门口一动不动,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胸膛因为粗喘而剧烈起伏着。
我不敢草率地打扰他,在据他半米的地方站住,盯着他看。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开衫毛衣外套,衣服不知道在哪儿被刮了一下,有些脱线,倒是跟它主人现在的样子很搭。
对,当时的唐泾川在我看来就像是被刮坏的毛衣,窘迫失落,等待着自己被世界遗弃。
可再破旧的毛衣也有珍惜它的人,那人试图小心翼翼地把被刮坏的地方重新补好,却发现,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
我尝试着做那个缝补他的人,可当我过去,极尽温柔地问他出什么事了的时候,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后瘫倒在了我怀里。
我珍惜的这件毛衣,千疮百孔了。
可我不能丢弃它,就像我不能不关心唐泾川一样。
我叫来护士,可这破医院连一张空病床都没有,护士弄来一张临时的小床,架在狭窄喧闹的走廊上,唐泾川躺在那里,脸色惨白,我就那么守着他。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而且不用担心被发现。
护士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是邻居。
问我他的姓名,我说不知道。
那是我们第四次见面,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对他有很多猜测,并且把他从睫毛观察到喉结,我想吻他,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门功课就是学习自控。
医生说他没事,等会儿就能醒过来。
我又打听他老婆的情况,但因为在他们看来,我跟这家人关系不明,所以对我三缄其口。
我很清楚,有些事我不该管,可是,看着这乱糟糟的医院,觉得自己被那些吵闹和哭声搞得一阵阵耳鸣。
我打电话给秘书,让他在和康医院给安排一个单人病房,然后挂了电话,等着眼前这人醒过来。
唐泾川睁眼的时候我正在跟我妈打电话,我爸去世之后她就被我姐接去国外了,日子过得不错,只是时不时关心一下她儿子有没有败光家业。
我应付着我妈,然后看见唐泾川揉着额头从那小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向我,眼神迷离,我挂断电话,走过去说:“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唐泾川又在道谢,然后他慌慌张张地下来,又站回了抢救室门前。
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出什么事了?我可以帮忙。”
他摇头,不说话。
“第三医院是医疗条件最差的,而且我问过,现在没有病床。”我说,“你太太出来之后需要好好修养,我在和康医院有熟人,可以接你们过去。”
“不用了。”他说,“那里我们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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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冷没关系!我喜欢就好!????
??05
和康医院是全省最好的私立医院,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护人员的专业水平都是顶尖的,当初我爸在那里住院的时候,一天的费用就要几万块。
确实,那里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
我说:“这些你不用担心,只要带她安心养病。”
我不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有多蠢,但当唐泾川不解地看向我时,我知道,我有些越矩了。
对我来说,他是我喜欢的人,但对他来说,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通的邻居。
“抱歉。”我说。
在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很少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多年来过分的自信让我经常显得很自负,这很惹人讨厌。
以前我意识不到自己原来是这么让人为难的人,在认识唐泾川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那么招人喜欢。
他诧异地看了我半天,然后又转回去继续盯着抢救室的门看。
他说:“先生,她是我妻子。”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像生生嚼了颗柠檬,酸得彻骨。
我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就走了,然后打电话给秘书,取消和康医院的病床,让他想办法在第三医院弄张床出来。
我还是想帮他,最好能不被他发现。
我又看了一遍那部电影,又琢磨了一下那句话。
未遂的爱最浪漫,我觉得不是,不浪漫,很煎熬。
我一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一边又不受控的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突然发现,只有在他老婆过得好的时候,他才能稍微好一点。
我像个变态一样,假借自己看病,又跑去第三医院,非常刻意地跟他偶遇。
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但对他的惦念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
那天我拎着一大袋子自己并不需要的药跟他在医院走廊遇见,他出于礼貌跟我打了招呼,而我趁机跟他聊天。
我喜欢他的声音,比我听过的所有音乐都更能让我放松神经。
我说:“你看咱们见了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说他叫唐泾川,泾渭分明的泾,川流不息的川。
他说:“我妈说小时候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命中缺水,所以起的这个名字。”
我笑着开玩笑似的说:“你命中缺水?那巧了,我姓水。”
他惊讶地看我,我说:“我叫水航,水上的航线。”
他笑了,轻声说:“那还真是很巧。”
我因为这件事在心中窃喜,活像个白痴。
之后,我跟他去看了他老婆,才知道原来她得的是癌症,发现就是晚期,那天进医院是因为她趁着他不在家自杀,结果刚巧他提前回来,才抢回一条命。
我想到我爸,想到,有些人每天花着几万块维持着生命,有些人为了省下这些钱,准备提早结束生命。
这种事分不清对错的,说来都是命。
我进去的时候唐泾川的老婆还挂着吊瓶,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一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即客气地和我打招呼。
他们两口子待人的态度还真是一模一样。
唐泾川说:“刚才在走廊遇见水先生,他来看看你。”
那个下午我坐下来和他们两口子聊了好久,知道了他们为什么搬到那个小区,知道了他们结婚三年在准备要孩子的时候查出了癌症,也知道了,他们是彼此的初恋,知道了唐泾川对他老婆有多好。
我本来以为听着这些我会特别生气特别嫉妒,可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心酸,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自己跟唐泾川会有结果,所以只盼着他好。
唐泾川说他们准备办出院手续了,医生给开了药,他们保守治疗。
我打听了一下他出院的时间,说:“到时候我来接你们吧。”
“不用了。”他拒绝我,“不能总是麻烦您。”
跟我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用“先生”和“您”,客气得让我心烦。
我说:“你多考虑一下你太太,你折腾得起,她可折腾不起。”
唐泾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心被搔得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