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妥协(7)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喊了一声“住手”，所有人都自动自觉停下动作，不再对萧城皓拳脚相向。

一双穿着牛仔裤的笔直长腿来到萧城皓面前，慢慢蹲下，“臭小子，快把你刚才偷的钱包拿出来！”老蔡把手摊开，冲他怒目瞪视。

萧城皓愣是没反应过来，老蔡又一次敦促他：“动作快一点！”

这次萧城皓不敢怠慢，赶紧把藏起来的钱包递到老蔡手上。老蔡接过钱包，又问：“里面的东西少没少？”

萧城皓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他看着老蔡把钱包交回还刚才那名暴发户打扮的男子手中。

“穆远，钱包在这儿，你检查一下吧。”

穆远打开钱包看了两眼，便随意塞进裤袋里，他冲坐在地上的萧城皓扫了一眼，问老蔡：“他是你的马仔？”

“不是。”老蔡的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那你干嘛那么护着他？”穆远眉头高高扬起，再一次把目光落在萧城皓身上，对他生起了几分好奇。

老蔡并没有解释，只对穆远说：“那小子也吃够了教训，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穆远将目光重新收了回来，用开玩笑的力道给了老蔡一拳，“行吧，看在你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待穆远和他那群手足离去之后，老蔡朝萧城皓的屁股踢了一下，“给我起来！”

萧城皓艰难地用手支着地面，一脸痛苦的表情，慢慢吞吞地扶着老蔡站起来，“靠……下手这么重，那些家伙到底是不是人？！”

“你活该。”老蔡冷哼，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之前跟你说了多少次庙口对面是别人的地头，让你不要过去惹是生非，你偏不听，这次你算走运，招惹的是我朋友，要是换做别的狠人，直接就把你的手给打残废！”

接着，老蔡又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一天不偷东西会死啊？”

萧城皓站在原地不哼声。

“说话啊！”老蔡吼道。

静默了数秒，萧城皓闷闷地开口：“我爸把家里的钱都拿去喝酒赌博去了，我没钱吃饭。”

“所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偷别人的钱了？”

萧城皓又一次沉默。

老蔡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了两张一百块钱塞到萧城皓手里，“拿去买点吃的，没钱就想办法去赚，去做兼职打工，总比你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有尊严。”

萧城皓看着手中的钞票，他有些惊讶竟然从一个黑道分子的口中听到这种三观端正的积极话语。

“你这是什么眼神？”老蔡衔着嘴里的香烟，朝萧城皓的脸上喷了一口白雾，“喂，小子。”

“怎么了？”

“之前听你说你读高二来着？”

萧城皓点头，“不过我也不打算继续读了。”

“为什么？”老蔡将手中的烟灰抖落在地上。

“我家里穷得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读个屁的书。”萧城皓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将手里的钞票举起来挥扬几下，“真的给我？”

老蔡什么也没说，只做了个摆摆手的动作，示意他赶紧回去。

ACT 10

傍晚时分，萧城皓揣着兜里的两百块钱在街市上晃荡，路过一家烧味店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挂着的烧鹅，对老板说：“麻烦来两盒烧鹅饭打包。”

老板热情地点头应和，动作麻利地取下挂钩上的烧鹅，手起刀落，不一会儿便将两盒打包好的烧鹅饭递到萧城皓面前。

拎着手中的烧鹅饭走出店门，萧城皓忽然停下脚步，重新又倒回去，“老板，再给我加一只烧鹅腿。”

住所里静悄悄的，现在才晚上七点不到，萧鸿一般没那么快回来，萧城皓拿出一盒烧鹅饭先吃起来，剩下的一盒放在餐桌上，留给萧鸿，那个盒饭边上还有一只泛着油光的金黄色烧鹅腿。他们一家人都很爱吃烧鹅腿，萧城皓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每次家里买烧鹅回来吃，萧鸿都会把烧鹅腿留给他和妈妈两个人，萧城皓不解地问父亲：你为什么不吃？萧鸿总是笑呵呵地跟他说：看着你们吃比我自己吃要开心得多。

萧城皓时常会想起类似这样的小事，生活已经够艰难了，从过去的回忆中寻找片刻的舒适温暖是他仅有的寄托。

迅速把饭吃完，萧城皓洗了个凉水澡便早早地躺上床歇息，比起疲倦，他更多的是疼痛，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瘀伤，萧城皓现在回想起来才感到有些后怕，当时要不是老蔡及时出来替他解围的话，那他受的恐怕就不是这么一点儿皮外伤了。

萧城皓望着上方漆黑的天花板，开始认真思考起早先老蔡跟他说的那番话，打算明天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他高中都没毕业，学历不够，好的工作肯定轮不上他，但随便找一份端菜洗碗的杂工养家糊口倒不成问题，就这么决定了。

那天晚上萧城皓睡得一点都不好，他平躺着屁股疼，翻个身不是胳膊疼就是大腿疼，将近清晨五点多钟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困意的折磨，昏昏沉沉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萧城皓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窗外那片紫红色的晚霞，思维停顿了数秒，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睡了一个白天，看来找工作的事今天是办不成了。

匆匆地洗漱完毕，萧城皓准备出门买点吃的，走出客厅的时候他往桌子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昨天晚上放在那里的盒饭和烧鹅腿依旧原封不动，除此之外，室内的其他物品也保持着昨天晚上的位置没变，说明萧鸿一直没回来过。

萧鸿虽然时常在外头游手好闲，但却极少夜不归宿，像这种从前一天到次日黄昏都不回家的情况，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萧城皓知道萧鸿时常因为赌博而时常跟别人发生矛盾，他虽然很讨厌自己父亲现在这副堕落的模样，可他到底是不希望萧鸿出事的。

萧鸿没有手机，萧城皓想要找他也联系不上，以防万一，萧城皓还是决定出去找一找。萧鸿平时经常光顾的麻将馆，棋牌室还有小酒馆他都问了一遍，酒馆的老板告诉萧城皓，自己打上一次看见萧鸿是在昨天傍晚，因为打麻将赢了一点钱，萧鸿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他点了两瓶白酒喝得满脸通红，一边喝，一边硬拉着老板陪他聊天。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萧城皓问老板。

老板回忆了一下，“你爸他说你平时没一顿吃得好的，难得今天赢了钱，一会回去要给你买两只烧鹅腿，他还说你以前最爱吃这个，然后说着说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哭得可厉害了，一边哭他一边在那叨念，说自己对不起你，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

萧城皓很难相信萧鸿放声大哭的情景，他印象中的父亲可是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脆弱一面，哪怕当时母亲离开了，父亲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萧城皓内心仿佛被千斤重物死死地压住，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继续追问：“那之后呢？”

“后来说完他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

萧城皓一无所获地返回住所的时候，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正站在出租屋的门外，不等萧城皓往这边靠近，两名警察已先他一步走到他跟前，其中一人问道：“请问你是这间屋子的住户吗？”

萧城皓点头，“我是。”

“那你认识萧鸿吗？”

萧城皓注意到两名警察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心下一沉，暗道萧鸿他该不会是又招惹了什么大祸？

犹豫了片刻，萧城皓还是如实地点头，“他是我爸。”

听完萧城皓的回答，两名警察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二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原本凝重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思索了一阵，刚才问话的那名警察才谨慎地开口：“你爸爸他昨天晚上因为喝醉酒，不慎跌入路边的河涌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幸溺水身亡。”

萧城皓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到停尸间去认领萧鸿的遗体，当他站在那里，望着那张熟悉又冰冷的苍白面孔时，他一度想要否认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在前两天，萧鸿还中气十足地指着他的鼻子对他大声斥骂，才过了多久而已，就变成了躺在钢板床上一动不动的僵硬尸体。

“他…真的是意外身亡吗？”萧城皓试图让自己颤抖的嗓音平静下来。

“我们接到报案之后第一时间调取了路边的监控视频，你父亲离开了酒馆前往烧味铺买东西，全程都是独自一人，他喝的有点多，走起路来步子都是摇摇晃晃的，来到河涌那条路的时候就…”

警方把一些细节告诉萧城皓，其中说到当他们从河涌里把萧鸿打捞上来的时候，发现萧鸿的手中一直紧攥着一个装着烧鹅腿的塑料袋子，后来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袋子取下来。

刹那间，萧城皓浑身脱力地坐落在地板上，嗓子眼仿佛被堵上一团湿水棉花，呛得难受，他曾经恨过萧鸿很多次，恨他骂他，恨他打他，更恨他的萎靡不振，颓废堕落，可说千道万，那始终都是他的父亲，是他至亲的家人。如今他唯一的家人已经离他而去，他彻底的无依无靠了。

警方在得知萧城皓的家庭情况之后，都为他感到惋惜，但还是提醒萧城皓，让他尽快联系身边的亲戚帮忙处理萧鸿的后事。萧城皓他哪还有什么亲戚，自从当初萧鸿欠下一屁股赌债被高利贷追讨上门的时候，他周围的亲戚早已经像避瘟神一样有多远躲多远了，萧城皓根本就不指望那些人能够主动站出来向自己伸出援手。

然而让萧鸿的遗体一直留在停尸间也不是办法，那儿的工作人员每天都打电话过来提醒早点把遗体送去火化，可萧城皓他实在拿不出那笔殡殓处理费。

有时候，他觉得生活真的将他一次又一次逼到了绝路，为了尽快把钱筹到手，萧城皓再次选择了铤而走险，趁便利店老板跑去布置货架的时候，把手伸进了收银台的抽屉里，结果还没得逞就被老板和店员逮了个正着，将他送进了派出所。

关连义在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之后，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派出所，看见工作人员的第一句话便是：“请问我的学生在哪儿？”

坐在角落那张办公桌的高个儿警察站了起来，走到关连义跟前，问：“你就是萧城皓的班主任？”

“对，我就是。”关连义点头，“警官，萧城皓他现在在哪里？”

“还在审讯室呆着，我们问他话，他什么也不肯说，原本我们是打算联系他的亲属，可一直联系不上，后来在他的钱包找到一张学生证，于是就给你们学校打去了电话。”

这是自网吧那次之后，关连义头一回看到萧城皓，两个多月不见，萧城皓比之前瘦了不少，此时的他鼻青脸肿地趴在桌子上，当看见关连义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萧城皓顿时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诧异。

关连义指着萧城皓的方向，用恼火的语气质问那位警察：“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你们对他动手了？！”

“关老师，你先冷静。”对方解释道：“我们没有对他怎么，打他的是便利店的店长和店员，由于警方当时不在现场，所以没能制止。”

关连义沉默了一会之后，问警察：“能不能让我跟我的学生单独处一处？”

对方点头，“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我。” 说完便退出审讯室把门给带上。

“老师……”一片沉寂过后，萧城皓底气不足地喊了关连义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