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30)

　　“哦？”黄琦和另外三个人都很诧异。他们没想到刘志伟反对了胡天明却也同样反对了梁君衡。
　　“在我看来，其实人物形象最单薄的，”刘志伟说，“是江音。”
　　“怎么说。”李强饶有兴趣地捻灭了烟。
　　“她是女性，原来在班级里没有任何班干部职位，而且她在几人再度见面的一开始，是最先出现在密室里的。这点就足够埋下伏笔了，”刘志伟说，“她经常有牺牲自己的行为，在我看来这种行为太高尚了，时隔多年之后，她不可能还对原来的同学们有那么深的感情，这是个太理想化的人物了。而且我发现她的所有牺牲行为除了最后一次，几乎都在与梁君衡的共处中。她很漂亮，一开始同学们见到她都刮目相看，胡天明也对她表示了好感，只有梁君衡没有。那是不是可以说明——”
　　“说明她不断想要获得梁君衡的好感。”维克多补充说，“这是一种报复行为。”
　　“没错。”刘志伟说，“她一步步获得所有人的好感，最后为了胡天明而牺牲。胡天明对她的好感达到了顶峰，但是当他离开这个游戏，发现站在那儿的是‘死去’的江音，以他自诩的正义和受到爱人牺牲所带来的感动恐怕会瞬间崩塌。”
　　说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刘志伟。连张成骞都有点儿意外地看着他，手里举到一半的酒杯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刘志伟猛地意识到这一点，有点儿尴尬地说：“哎……一面之词……一面之词……”
　　黄琦和其他几人对视了两眼，像是这个话题从来没发生过一样，笑了笑，开始互相敬酒。
　　刘志伟有点儿忐忑又有点摸不着后脑勺，只能对他们连连举杯。
　　饭后所有人都喝得头晕脑胀，李强和黄琦勾肩搭背地挥别众人，在莫桑和维克多的搀扶下离开了。其他的人等导演一走，也都陆续撤退，刘志伟离开之前，张成骞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李强搂住黄琦一样把他搂了出去。
　　王墨本想要找刘志伟搭个话，套套他们先前在饭桌上说了什么，却没想到张成骞拽着人就走了，让他没能找到机会。
　　张成骞也就搂着刘志伟一路到了门口，冷风一吹，刘志伟清醒了许多，却也感到头疼了起来。
　　张成骞拿出先前李强给他的烟点燃，搂着刘志伟站在大门口，吹着冷风说：“你，想不想跟我拍个电影？”
　　刘志伟：“……啊？？”
　　张成骞吐了口烟，似乎想解释又觉得很难，痛苦地斟酌了好一会儿后，干脆拍拍他肩膀说：“我找我的经纪人跟你说。”
　　然后他就这么放开刘志伟走了。
　　张成骞很显然在车里跟自己经纪人说了好一会儿，似乎还吵了一架，没一会儿他的脑袋从停在路边的车窗里探出来朝刘志伟大声说：“他不同意！”然后驾驶座上的人立刻跳下了车。
　　刘志伟听许庭说过张成骞的经纪人张叶跟他有亲缘关系，张叶下车的时候很明显脸上还带着小孩子吵闹要玩具的苦恼表情。
　　张叶走向刘志伟的同时，另一旁路边等着刘志伟的许庭见张叶出现，也下了车，走上前来。
　　张叶说：“不好意思，成骞给你带来麻烦了。”
　　刘志伟说：“哪里哪里。”
　　“我们是在筹划拍电影，成骞看不上手头的资源，公司就决定专门为他做一部电影，但是这个投资很大，而且不可控因素很多，没有确定之前我们也不想随便给人送消息，成骞如果给你许诺了，我得说声对不起。”
　　刘志伟想说这没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话没出口，来到他们身边的许庭对刘志伟说：“你先上车吧，我跟他说两句。”
　　刘志伟于是冲张叶笑笑，放心交给了许庭。
　　许庭纯属礼节性地给张叶递了根烟，说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是不适合找一个刚刚起步的演员合作，不过你要想好，一年之后等你们筹备完全了，可能已经请不起志伟了。”
　　张叶没想到许庭说话这么不客气，也楞了一下。他在片场多少也见过几次许庭，但是对方似乎总是很忙，不像他跟个保姆似的全天照顾张成骞，时不时还会跟今天一样，碰上张成骞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而给他收拾烂摊子。他仔细看看许庭，试探地问：“你是……”
　　许庭递给了他一张名片：“许庭，以后有机会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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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庭把刘志伟送回医院时已经深夜了。刘志伟对让许庭工作到这么晚挺不好意思的，许庭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声“应该的”就驱车离开了。
　　许庭自己一个人在车上就不在乎是否开车窗会让邻座人冻僵，他半开了车窗，回想起了先前听到和看到的。
　　这种小范围的饭局经纪人其实不好出面，一出面就搞得跟商业对话似的，很有目的性。几个演员的经纪人都没有进去，有的把人送到了就走了，有的就留在外面。许庭和张叶都是留在外面的人。
　　但是只有许庭是全程等候在了车里，张叶中途离开去吃饭了。
　　饭局开始一个小时后他看到黄琦和李强并肩走到外面来抽烟。黄琦给人打了个电话，对方应是褚耀华。他对电话那头说：“耀华，有人还真跟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猜是谁？哈哈哈，猜对了，刘志伟。”
　　李强用黄琦的电话也跟褚耀华对话了两句。黄琦又抢过电话来说：“你不来是可惜了……下次？没有下次了！”
　　他挂了电话后李强吸着烟说：“这个演员很有意思啊。”
　　“嘿，他最厉害的地方就在这儿了，”黄琦说，“打眼看去跟别人差不多，演戏也就那样，但是他的特点就是能融于环境。他的对手强，他就强，他的对手弱，他就弱。他跟张成骞搭戏，和跟其他人搭戏，可完全是两个气场。”
　　“这算什么？”李强哼笑了一声，“龙套的自我修养啊？”
　　“是吧，”黄琦也乐，“要是跟他演的那人演技烂到极致，有他在，那镜头就怎么都看得过去了。这可是只有天分的人学不来的东西。”
　　“一个好演员啊，应该是这样的。”李强抖了抖烟，感慨了一声，两人再次勾搭着走回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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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伟走进病房时，灯已经熄了。他轻手轻脚地放下自己的外套，蹲在乔恩的床边，借着月光看了已经入睡了乔恩一会儿。乔恩的手边就是手机，看来他是玩着手机睡着了。
　　刘志伟正打算去洗手间洗漱一下，刚起身，就听到乔恩说：“好晚。”
　　“我吵醒你了？”刘志伟轻声说。
　　“酒精的味道吵醒我了。”乔恩斜睨着他，“而且还不是好酒。”
　　“……”这是什么关注点。
　　乔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明天要做手术。”
　　刘志伟一愣，紧接着紧张起来：“几点？在哪儿？什么手术？”
　　“上午十点，”乔恩说，“我没有要你来陪我，陆易已经安排好了。”
　　“起码签字得是我签吧？”刘志伟坚决地说，“明天我请假。你要手术，早点休息，我今晚就在这儿陪你。”
　　刘志伟起身去刷牙了。乔恩看着他灯光里的身影，瞥了瞥嘴，带着笑容打开了手机。
　　短信界面里他将刘志伟躺在棺材里的照片发给了一个叫做“莫娜”的人。那是他在飓风里的首席执行官。照片的上方是一行大字：他不可爱吗？
　　对方三分钟前在百忙之中回了一条消息，语气显得很是愤怒：“你还找好了安乐死同伙？！”
　　乔恩挑了挑眉毛，有点儿自豪地回复了一句：“那当然。”


第34章 三十四
　　刘志伟第二天请假的事让许庭带给了剧组。许庭狐疑地问：“又手术？”
　　刘志伟尴尬地在电话里说：“是啊……他身体不太好, 近期小手术比较多, 我得签字等候，先请个半天假……”
　　许庭在电话那头皱了皱眉，却也没劝阻，只说：“行，我跟导演说一声。”
　　刘志伟挂了电话扭头就去给乔恩做准备了, 乔恩做手术, 刘志伟竟然觉得比自己做手术还要紧张。
　　陆易一大早就来了, 让刘志伟做这就做这, 做那就做那。刘志伟忙得像个蜜蜂, 来回跑来跑去。
　　乔恩却在一边哼歌一边看海绵宝宝，任由护士和刘志伟将他随意搬运。
　　“好了，时间到了。”陆易看表的同时，护士和医生都走进了病房。乔恩说道：“我要求全程无痛, 我很怕疼，非常怕, 你们……”
　　刘志伟将还在啰嗦的乔恩一把就抱到了一旁的医疗床上。乔恩先前只被刘志伟托着腋下拎到轮椅上过, 这一次被刘志伟公主抱，说到一半的词瞬间就卡住了。
　　“嘿，你不能对我这么做。”乔恩大睁着眼睛看着刘志伟。
　　刘志伟没有理他，将他的身体摆正, 连人带床交给了护士。
　　移动病床被一路推到手术室, 刘志伟和陆易跟在后面。见刘志伟紧张得双手紧握，陆易拍拍他的背说：“放心, 乔恩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手术。”
　　“什么……”
　　“他曾经也有一段时间很积极地寻求治疗方法，”陆易说，“但是我们当时尝试了太多方法，最后都失败了。于是他变得很消极，几年前起开始非常厌恶手术。这是他这么久以来，首次再度接受了治疗。”
　　刘志伟惊愕地看着陆易：“这不还是跟第一次手术一样吗？他得多紧张啊！要是不成功怎么办？要是整个方案都不行怎么办……他难道不会更痛苦吗？”
　　陆易有些惊讶。很多人在意这个问题——乔恩的手术不成功怎么办，他还能站得起来吗？但是很少有人考虑到，假使不成功，乔恩的心灵会不会收到更深的创伤。
　　陆易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人能保证一项治疗能百分百成功，我所希望的就是乔恩是那幸运的一部分。”
　　刘志伟听到陆易的话，也沉默了下来。他和陆易两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四周没有什么人。
　　他问陆易：“这样的手术，还有几次？整个治疗时间有多长？”
　　陆易说：“八次。看恢复情况而定。”
　　刘志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陆易按住他说：“乔恩十几年间经历了不下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手术了，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尝试。如果这一次也不能成功，我想乔恩和我们都不会再愿意经历下一次失望了。”
　　刘志伟抿住了嘴唇。他从没觉得乔恩是个残疾人，是个身体不健全的人。乔恩的自信与强大，乐观与幽默，都让他忽略了对方身体有缺陷的事实。
　　他想一个人的灵魂是从来不会束缚于身体的，乔恩那样执着地想要安乐死，是想要离开这个让他无法忍受的躯体吗？
　　刘志伟看着自己紧握成双拳的手。他是个很俗的人，从没有想过人生的意义，想过灵魂和躯体的问题，他只知道缓慢地前进，忽视现实令人痛苦的一面。那令人痛苦的一面在十年间将刘志伟一点点打磨成如今的模样，让他变得更加圆润完美的同时也磨掉了他的棱角，让他蒙上了一层不透光的灰。
　　他想乔恩是跟他完全相反的人。那个人永远不会丧失自己的棱角，失去棱角的乔恩则不再是乔恩。如果他能接受有缺陷的乔恩，那么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包括乔恩自己——也接受有缺陷的他。
　　刘志伟忽然抬起头，问陆易：“乔恩以前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