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后(76)
所以夏庭晚的表演也是如此,他哭,是抬着头的。
直面特写的泪珠,更像是直面这世界最后一丝温情也为之破灭的隐喻。
而这样的表演,如果像是《在路上》在花絮里剪辑的呈现那样,就显得失了真。
节目组先把他毫无防备和邢乐聊到与苏言婚姻时的话剪在前面,可是那时候他本来就没哭,随即剪他低下头颤抖,然后才抬起头,盯着镜头生生地沉默流泪几秒。
这种剪辑,乍一看的确是会被带着走。
可是实际上仔细在现实情境中思考一下,就会突然发现这根本不符合情感逻辑。
没有哪个正常人在受访中谈到感情薄弱点时,会在回答完问题之后,不需要说话时也选择抬头直面镜头流泪好几秒。
这种反应太戏剧、太表演式了。
镜头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拷问,一种灼热的视线和关注。
人下意识会在这样的关注下回避自我柔软的伤口,这是自保的本能,是人性的真实。
所以如果他真的是在节目上谈到苏言落泪,他一定是垂着头或是侧着头回避着镜头,绝对不可能像小夏那样直直向前看沉默几秒流泪,这太违背人的本性。
这样两相比较对比,剪辑里呈现的东西有疑点就再明显不过。
发现这一点时,夏庭晚本来激动万分,打电话告诉周仰时,周仰虽然也夸他仔细,可是却好像并没对此感到特别神来一笔。
那时他并没有细想太多。
夏庭晚刷新了一下网页,扫了一眼惊人的转发量,忍不住点开评论。
他担心热评是周仰团队的操作,于是特意选择按照时间显示,从那些0赞的普通评论开始看起。
“吃瓜围观,感觉影迷写得的确有疑点,如果是节目组恶意剪辑,真的是太恶心了。”
“等反转,其实哪怕谈到前夫流眼泪也没多大事吧,忽然真的感觉是有人在带节奏黑夏庭晚了。[摊手]”
“弱弱说一声,本来也没多大黑点吧,之前也觉得夏架子大一点正常,毕竟影帝综艺首秀麽。”
“看了这篇文章又唤起我当年看《鲸语》时的震撼了,我必须要喊一声——夏庭晚绝对实力演技派,现在当红小生每一个敢吹演技超过他的。”
“终于等到反转了!我想说,之前一直有人骂耍大牌什么的,其实当年夏庭晚红了之后就一直那个性格的好吗,人家本来就是天才演员骄纵任性的人设,其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夏庭晚颜粉在此。”
“讲道理,夏庭晚别的都没什么,只有酒驾是最大的黑点好吗?”
夏庭晚快速滚动着翻看评论,只有看到酒驾那一条时,才忽然感到心里一惊。
微博页面留在评论栏,他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却觉得越来越困惑和空洞。
“风评有变化了对吧,很多人开始摇摆了,这时候再无脑黑的评论也开始会被人踩了。”
周仰见他在看,眼里划过了一丝满意,低声说:“这还只是第一层和第二层舆论辐射了一会儿,等晚上我们再把公众号的那批放出来,舆论还会继续在我们的引导下发酵的,等时候到了,舆论会反逼节目组做解释的,现在情况大致都掌握住了,等舆论彻底翻盘,大家对你的好感反而会超过你被黑之前,因为会觉得你是受害者、需要被补偿。”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可以回家等消息了,这边我来坐镇。”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周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周仰不由问道:“怎么了?”
“周仰,辛苦你了。”夏庭晚站了起来拿起挂在一旁的大衣:“只是……”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而已。”
“你说……真实的我在别人眼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被全网骂了那么久看,看起来一幅再也翻不了身的样子,但哪怕这样却也能在一天之间反转。好像突然之间,那些事就不要紧了,从耳边风一样飘了过去,算不上多大事。”
他说到这里垂下眼帘,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那我之前在他们口中所谓耍大牌、黑脸的错处,就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我做错的其实不是那些,对吧,酒驾、酒驾还伤人,虽然没有达到刑责的标准,但这才是我最大的错处,只不过被苏言把伤人的部分为我掩盖起来了,对吗?”
周仰愣住了。
夏庭晚也没有再等他开口,拍了拍周仰的肩膀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现在他想他有点明白了,之前周仰虽然觉得他指出的想法很好,可是却也没有十分惊喜。
因为对于周仰来说,他的思路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哪怕他发现不了什么,周仰也有自己的资源和运作方式去操控舆论。
他的观察和贡献,或许和大规模的商业操作相比之下真的没那么重要。
真正能左右言论的,是周仰周密部署的一层又一层的传播、辐射,是苏言和周仰专业团队、丰厚资金砸下来的公众号推广、是水军点赞。
那时的他需要被大众唾骂,因为那是热点,是流量,是生意。
就像如今,一个个微博账号后面的大众需要一次反转,一次更吸引眼球的舆论盛宴。
可他呢。
他其实是游离在现实之外的异类。
他只懂得戏。
戏里不仅有浮生若梦,也有真情真性。
他以为他明白“真”就已足够。可是其实他的真,从来勘破不了这个圈子的人言虚妄。
等电梯的时候,夏庭晚疲惫地靠在墙上。
跟苏言结婚的那几年,始终是苏言握着他的手在前行。
在黑夜里,他从来不感到害怕,因为知道在苏言身边,他总是安全的。
可是苏言不在的这几天,他不得不孤独地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长大。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脆弱的皮囊跟不上内里过于迅速成长着的骨架。
骨头惨烈地刺破他的皮肉,让他在这种痛苦中残破地行走。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哪怕舆论彻底翻转、哪怕最终拿下《寻》的试镜,可那些世俗意味上的成就,或许也终究不是他的坦途。
可他只有一个人,不知该去哪。
忍不住想起苏言和他说过的那句话——就像是在小巷子里来回走,哪一头都是暗的。
……
夏庭晚发的两条微信很快起了作用,中午他就收到了邢乐简短的回复:“我在H市,下午见吧。”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地看着除了那几行字几乎没有别的内容的聊天界面,回了一个“好”字。
发了之后想想,其实他认识邢乐十多年,这份相识的情谊绵延之久,甚至远超微信存在的时间。
前两年微信年尾时出了交际圈总结时,他才忽然想起来邢乐是他第一个微信好友。
那时邢乐笑眯眯地在他手机上下微信,然后双线操作给两个人的微信互加好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几年之间他换了好几次手机,和邢乐也几乎不再私下交谈。
如今再回首那些往事,忽然深切地感到一股从心底泛起的悲凉。
和赵南殊一起在外吃午餐时,夏庭晚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本来就恹恹的,对什么都没心思搭理,但挂了之后那号码却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
夏庭晚拿过去给赵南殊看了一眼:“是认识的人吗?”
赵南殊摇了摇头,但是看夏庭晚精神很差的样子,就很识趣地直接把手机拿过来放在耳边接通:“你好,哪位?”
那边刚一回答,赵南殊的神情就变了,捂住话筒凑过来说:“是叶炳文。”
夏庭晚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色变得极差,径自拿过手机:“你有什么事?”
“温子辰呢?在你那儿?”
夏庭晚一听到这个人又阴又冷的声音,就觉得恶心。
他想到昨晚浑身颤抖跑到香山的温子辰的模样,被扯掉指甲的手无助地抓紧他时的神情,仿佛有条凉凉的毒蛇从背后窜过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用装了,温子辰除了去找你和苏言还能去找谁?他谁都不认识,只有你们敢帮他。”
叶炳文听不到夏庭晚的回答,径自继续道:“怎么?你还打算保护他不成?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一对他动手,才打了他一个小时,他就把知道的全都吐清楚了?这种随时叛变告密的小贱人,你何苦呢。”
“叶炳文,我不像你。”
夏庭晚咬紧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个畜生你知道吗。但凡有点人性的人,就不会干出你那样的事。他说了又怎么样?他不说等着活生生被你虐死吗?”
“呦,骂我。”
叶炳文笑了:“夏庭晚,你义正言辞对我发火的样子可太可爱了。你怎么就不想想,要不是你——我怎么能知道温子辰和苏言的瓜葛呢?要不是你,温子辰倒也不至于被我弄成这样啊。”
“你在说什么?”
夏庭晚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内心像是火星上被泼了一汪热油,把自己嗓子眼都燎得哑了。
“苏言开始搞韶光,我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我查他时,发现他和你离婚后和新欢出去吃日料时上过一次报纸。我乍一看,就觉得那个新欢看着像温子辰,我以前和他玩过一段时间,但是也就那样,没太放在心上,再加上照片拍得太模糊、距离又远,所以也不能确定,就把他叫了过来问。结果那时候温子辰不承认,说不是他,他也不认识苏言。我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这种屁事,查到最后顶多也不过就是苏言婚内出轨,爆出去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丑闻。”
“但是我心里烦得很,就想和温子辰再玩两次,他开始不愿意,后来还是答应了,嗤,小婊子跟我抬价码的把戏。这不,我去医院接他下班,正巧碰到你把他堵在那儿,找他要什么苏言的隐情。——要不是你凑巧过去找温子辰,我还真猜不着他骗我呢。”
夏庭晚听到最后,身子不由自主一个摇晃,还是扶住了赵南殊的手才稳下来。
原来温子辰经受的这一切,竟然也和他有关。
他倔强地直起腰板,可是剧烈颤抖的身体却暴露出了他的悲愤和痛苦。
叶炳文似乎能感觉到夏庭晚听到这段话时的难受,越说语气中越得意:“所以我才说,我得谢谢你啊,夏庭晚,我越想越觉得很多事,我都得谢谢你。就像现在,我正愁找不到苏言的把柄,出轨这种事没劲透了,倒是你酒醉伤人,苏言出钱替你把伤人给瞒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苏言表面上和你离婚,其实是找了温子辰帮忙照顾那个小孩,都不舍得告诉你让你难受。我他妈听了都感动了,真的,整个上流圈子就没见过苏言这么傻逼的人了。”
夏庭晚的手指一直发抖,可是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我把手里这个消息给放出去了,苏言可怎么办?”
叶炳文说:“之前他把亨泰控制得死死的时候,我是不太敢这么搞,但是现在呢?这事一出去,亨泰内部那几位其他派系的大股东更巴不得亨泰马上跟他切割关系了,到时候,他想不下台都不行了啊。”
叶炳文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夏庭晚,其实我不在乎温子辰在哪儿,真的,他把该说的都说了,已经没用了。我打给你,就是纯粹想告诉你这些。就是可惜啊,我见不着你现在的模样,但是没事,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把苏言扳倒了,我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
“你他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