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倚修竹(14)
不过元旦这天,尹家前所未有的热闹了。
尹正功回来了,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来参加。
尹修竹的妈妈,于黛云这个女主人依旧没露面,她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仿佛身处孤岛之上,寂静得似乎全世界只有她自己。
尹正功难得对尹修竹和颜悦色了些。因为他回来了,保姆对尹修竹也态度好了很多,给他拿来了工整的小礼服,仔细帮他穿戴整齐。
如果是六年前,尹修竹大概会受宠若惊,可此时他只觉得冷风从胸口穿过,冻得五脏六腑都麻木冷硬。
表面功夫做完,尹修竹就躲了出来。
他不喜欢那明亮的厅堂,不喜欢陌生人脸上堆出来的假笑,更不喜欢那名为父亲的男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他没回屋,只是在冷冷寒风中,坐在了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
一月一日,冷得人牙齿打颤的天气。
尹修竹穿得很薄,却也不觉得冷,因为他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卡片。
上面有齐暮写给他的一句话。
——永远的朋友。
盯着这五个字,他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出神地看着,甚至没留意到有人接近。
“这是什么?”少年轻慢的声音响起,接着他手一伸,夺走了尹修竹手中的卡片。
尹修竹大脑空了一秒钟,猛地站了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初中生,他穿着板正的小礼服,胸口还别了一朵浅蓝色的花,那丝绸做的花像真的一般,优雅别致。少年的头发被整齐梳在脑后,露出的额头光洁,可稀薄的眉毛下的一双眼睛却窄小尖利,蓄满了恶意。
他是尹修竹姑姑家的孩子,表哥王卓。
“贺卡啊?”王卓轻笑道,“还有人知道你的生日?”
尹修竹面色霜白:“还给我。”
“生气了?好吓人啊,你不会像你妈妈一样咬人吧!”
尹修竹紧攥着拳头,额间青筋暴起:“把它还给我。”
王卓冷笑一声,开始变音的声线嘶哑难听:“还给你?行啊,去拿吧!”说着他把贺卡扔到了不远的喷泉中。
“不!别!”尹修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整个人都摔在了青石砖上,却也无法碰触那划过弧线落入水中的贺卡。
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尹修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王卓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一个破贺卡也值得你这样,真是个傻子。”说罢他转身离开。
尹修竹浑身颤抖,大脑也嗡嗡作响,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清任何东西,脑子里只有那张小小的齐暮送给他的贺卡。
它在水里,就在这个水池中,他要去把它拿出来。
零下四五度的夜晚,对水有着极深恐惧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要去把它拿出来,它是他今生得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尹修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踩进了水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动了步子,他看到的只有不断上涌的水,没过他的小腿,没过他的腰,没过他的胸腔,最后堵住了他的口鼻。
“你为什么要出生,你这个孽子,为什么要出生!”
女人嘶声力竭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撼动着他的心魂。
她不仅没期待过他,甚至还想杀了他。
被自己的母亲怨恨,他是何等低贱的生命。
——我叫齐暮,你叫什么?
稚嫩的声音响在他心底,如同一束熊熊燃烧的烈火,顽强地把一切冰冷都给压了下去。
尹修竹睁开了眼,颤抖着苍白的手握住了小小的卡片。
它被泡得脱了形,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
尹修竹却如同找回了失去的珍宝般,小心地把它放在了心口上。
喷泉的水不深,只不过才到他的大腿,可由上而下的泉水却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
他站在冰冷的水中,如同被无间地狱的鬼爪束缚了手脚。
他狼狈得站着,脆弱到连胸口前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都无法守护。
太弱了,是他太弱了。
他连齐暮送他的卡片都保护不好,又有什么资格贪求和齐暮在一起?
他根本不配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永远的朋友什么,泡坏了也好嘛,这是多毒的一张“好人卡”。
今天写到尹修竹生日,我自己竟然也过生日了,好巧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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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啦,以后改成早上更新,九点左右的样子。么么哒!
第14章 第 14 章
许小鸣也在尹家,许家和尹家算不上世交,只不过近两年有了一些合作。尹正功邀请了许项友,因为是“家宴”,所以许项友把妻儿都带了过来。
许家还是比较边缘的,尹家家大业大,邀请的有权有势的人一堆又一堆,许项友都不靠前,许小鸣自然也不会凑上去。他在屋里待了会儿,实在无聊,所以溜了出来。
这一出来就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尹修竹。
“你……这是怎么了?”同学这么多年,许小鸣自然知道尹修竹怕水,湿成这样,难道是落水了?
他几步跑过来,急声道:“要不要叫你……”家人过来?
许小鸣话没说完,整个卡壳了,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鸟,感觉到了一阵无法形容的惊悚。
眼前的少年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浑身都是冰冷的水,连头发都湿透了,微长的发丝落在了额间,衬着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苍白,仿佛所有血色都被抽干,只剩下雪一样的冰冷。
他抬眸,一双黑眸竟比夜色还深,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一切、哪怕是光都吞噬了。
许小鸣抖了一下,有种见鬼了的恐怖感。
“别说出去。”尹修竹哑着嗓子开口。
许小鸣一个机灵,只能频频点头:“好、好的。”
尹修竹走过他,两人擦肩而过时,冰冷的水汽被冷夜冻出了刺骨的寒意,随着稀薄的空气直直窜进了许小鸣的心脏。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尹修竹的声音,这次更低了,是在警告他:“尤其不准告诉齐暮。”
许小鸣站得笔直,僵硬点头:“好。”
过了好大一会儿,许小鸣才回头,他看到了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觉得尹修竹走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假期结束,齐暮一下课就跑到尹修竹的课桌前。
尹修竹的同桌是个女孩,一看齐暮来了,立马挪开地方。
齐暮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你。”
尹修竹低低咳了一声。
齐暮皱眉道:“怎么又感冒了?”他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发烧了?”
尹修竹拿下他的手道:“没事。”
“发烧就回去休息。”
“快期末考试了,不想耽误时间。”
齐暮不赞成:“反正你肯定一百分,耽误了又怎样。”
尹修竹顿了下,说道:“不想回家。”
这话像针一样刺进了齐暮的小心肝,他道:“那我陪你去医务室休息。”
尹修竹眼角染了些笑意:“别耽误你上课。”
“上个鬼的课,走了。”他拽着尹修竹往外走。
隔了俩过道的许小鸣忍不住看过来,他怀疑前几天的自己是产生幻觉了,他怎么会觉得尹修竹可怕呢?他不是还这样吗?老实听话,唯齐暮是从。
这念头刚闪过,许小鸣就感觉到了一束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一哆嗦,看到的是尹修竹眼尾的警告。
许小鸣立马竖起课本,心有余悸:操,他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齐暮带着尹修竹逃了一节课,心满意足。他次次返校都给尹修竹带巧克力,各种各样,毫无悬念的巧克力。
尹修竹不爱吃,却很喜欢。因为他明白齐暮的心思——他只是单纯得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下午游泳课的时候,尹修竹被老徐叫到了办公室里。
徐德听到他极轻的咳嗽声,问道:“感冒了?”
尹修竹直截了当道:“吃过药了。”
徐德:“我这有套题,本想让你做一下,不过你身体不舒服,还是……”
“不影响。”尹修竹道,“我来做。”
他不去游泳课,齐暮就可以下水玩了,挺好。
徐德犹豫了一下:“这套题挺重要的,你确定可以?”
尹修竹:“没问题。”
他可能是因为感冒,声音略带了些沙哑,但徐德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他似乎更安静了,这份安静却不是之前的谨小慎微,而是下了决定,有了主心骨的沉静。
他决定了什么?
徐德不得而知,不过这套题还是给他做了。
尹修竹审了卷面后握着笔的手顿了下,徐德一直盯着他看,自然留意到他的停顿,他可不会认为尹修竹是嫌题难,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年看穿了这套题的用意。
徐德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但尹修竹什么都没问,他落笔,细滑的笔尖带出了漂亮的线条,组成了一个个堪称完美的汉字。
如果说看齐暮暮写字是心疼的话,那看尹修竹写字也是心疼。
一个是心疼这笔这纸怎么就被这破字给玷污了,一个是心疼这破笔这破纸怎么配得上这一手好字!
徐德赏心悦目的看了一整节课,尹修竹交卷了。
三份试卷,四十分钟答完,更要命的是全部满分,连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没有。
徐德拿着这三张试卷看了又看:“好,很好!”
尹修竹放下了笔,安静地坐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