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指南(14)
陆佳琴不想宁亦惟因为自己而得罪孔教授,也不希望事情弄得太难堪,便还是对宁亦惟说:“惟惟,你爸还等着我呢,我该走了。”
宁亦惟没跟他妈坚持,拽了一下梁崇手臂,抬头往梁崇耳边靠,梁崇便低头下,让宁亦惟贴着他耳朵说话。
“我们先走,”宁亦惟小声跟梁崇说,“快把我妈吓坏了。”
宁亦惟的左手还被梁崇牢牢捏在手里,梁崇“嗯”了一声,又看了站在一边的孔偬一眼,拉着宁亦惟往陆佳琴那儿走:“阿姨,我先送你过去。”
周子睿回楼上继续翻文献,宁亦惟和梁崇带着陆佳琴走出了实验中心的大门。
宁亦惟院院看见梁崇的车停在小径尽头的柏油路上。
“我妈去二食堂,”宁亦惟开口对梁崇说,“我们走过去吧。”
梁崇点点头,三个人便往食堂的方向走。
陆佳琴和平时不大一样,走了大半程,一句话都没说。
宁亦惟反应很迟钝,也觉得他妈情绪不太好,便停下来,低头去看陆佳琴:“妈,怎么了?”
陆佳琴眼圈有点红,手止不住地在裙子上蹭,宁亦惟看见了,心里很难受,拉住了他妈的手不让她再蹭,又说:“妈,你干什么。”
“惟惟,”陆佳琴声音很轻,她说,“老妈给你丢人了。”
她对穿着是不太讲究,平时总跟宁强一起出门进货,在供货商仓库里来来去去,得带耐脏又容易干的衣服。今天到食堂谈事情,也是随便从衣柜里找了件裙子穿,裙子是和老姐妹一起在服装城买的,价格的确不贵,还被她洗得起球了。
宁亦惟从小优秀得远过于常人,而陆佳琴最怕的事,就是因为她和宁强不上台面,给宁亦惟拖后腿。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孔偬就是那样,他特别讨厌,”宁亦惟握紧陆佳琴的手,很笨拙地劝慰着她,“你再这样我不高兴了。”
陆佳琴便不再说了。
她看了看走在宁亦惟身边的梁崇,问:“小梁总找惟惟有事?”
“对,”梁崇温和地对陆佳琴笑了笑,道,“接他练车,怕他路考过不了。”
“我看你是想折磨我,”宁亦惟趁机告状,“妈,梁崇每天都想逼迫我在车流中钻来钻去。”
陆佳琴也笑了,说:“别胡说。”
二食堂很快就到了,陆佳琴打了个电话问宁强好了没有,宁强说食堂负责人留他们吃饭,让她上楼。
陆佳琴知道梁崇不适合这种场合,便解释了几句,自己上去了。
目送陆佳琴进了电梯,宁亦惟转头眼巴巴问梁崇:“还练车吗?”
梁崇看他一眼,没说话,拉着宁亦惟往回走,牵得很紧,宁亦惟没伤的手都给他捏疼了。
上了车,宁亦惟坐好了,按住了梁崇的手臂,他手背很白,细小的出血点和淤青更明显,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梁崇发动了车,但没开,他低头看着宁亦惟的手,一声不吭地抬起左手,很轻地碰了一下。
“不疼。”宁亦惟仔细地观察着梁崇的表情,说。
其实刚才宁亦惟也有点梁崇吓到了,宁亦惟历来知道梁崇这个人比较护短,但也没想到这么护短。
“这是我第二次打人,”宁亦惟企图活跃气氛,便自我评价道,“感觉我挺会打人的,孔偬都被我打哭了。”
梁崇总算对宁亦惟扯了扯嘴角,问他:“是吗,原来是被你打哭的。”
“那不然呢,”宁亦惟道,他贴近了梁崇,又说,“你今天好凶啊。”
梁崇恰好低头,宁亦惟仰着头,两人靠得太近,梁崇的嘴唇擦到了宁亦惟的唇角
宁亦惟的第一反应是“梁崇嘴唇有点凉”,而后才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梁崇只顿了一秒,便往后移开了,很自然地说:“今天算了,不带你练车了。”
“哦!好!”宁亦惟喜悦道,“谢谢!”
梁崇稳重地换了档,踩下油门,车子猝不及防地往后加速,差点撞到灌木丛时,才被及时的急刹刹停了。
18.
练车一取消,晚饭前的时间就忽然空出来了。
宁亦惟侧过脸去看梁崇,问他:“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梁崇缓缓地开动了车,反问宁亦惟:“你想去哪儿?”
“下个礼拜子睿生日,”宁亦惟想了想,道,“你带我去订个蛋糕。”
大一认识以后,宁亦惟和周子睿有过一次关于生日互赠礼品的协商,两人决定:每一年的周子睿生日,宁亦惟订一个周子睿指定的蛋糕;每一年的宁亦惟生日,周子睿送一本宁亦惟指定的书。
上月月底,周子睿已经将今年的蛋糕店地址和蛋糕型号发给宁亦惟,宁亦惟算算时间,差不多是时候订了。
宁亦惟拿出手机,找到了周子睿发给他的蛋糕店信息短信,给梁崇看:“到这里,。”
梁崇迅速扫了一眼,蛋糕店位置有些偏僻,便让宁亦惟帮他开了导航,带着宁亦惟往蛋糕店去。
开出学校大门时,宁亦惟打了个哈欠,习惯性抬左手捂着嘴时,手背一痛,哈欠打了一半被迫打断,皱着眉头“嘶”了一声。他低头看看手背,有点发愁:“又要休养好几天了。”
方才打孔偬的时候情绪激动,现在看来,是有点用力过猛。
宁亦惟又揉了一下酸痛的左胳膊,抱怨:“我手臂都痛了。”
“既然还知道痛,”梁崇忽然开口说,“下次就别随便打人。”
“孔偬先挑衅的。”宁亦惟不服地反驳道。
梁崇闻言,顿了顿,问宁亦惟:“你今天为什么和孔偬吵架?”
“是打架。”宁亦惟纠正道。
“……”梁崇听着导航变道,敷衍地宁亦惟道:“行吧,打架。”
宁亦惟不愿意和梁崇细说,便模糊地概括:“就是孔偬挑衅我。”
与之前不同,这次梁崇并没有给宁亦惟糊弄的机会:“说具体一点。”
宁亦惟伸手去抓梁崇的手,小声说:“别问那么多嘛。”
梁崇让他抓住了,捏着宁亦惟手心,却依旧不依不挠地继续话题:“你不说我去问问阿姨。”
“你别问他,”宁亦惟紧张地坐直了,“我跟你说。”
他梳理了一下过程,将事情的起因结果告诉了梁崇,又不解道:“孔偬针对我就算了,为什么要针对我妈妈。”
宁亦惟在乎的东西不多,但家人是他不愿退让和妥协的部分。
“反正我没错。就算孔教授给我打电话要我跟孔偬道歉,我也不会道歉的。”他很执拗地强调。
梁崇没有劝解宁亦惟或说些打圆场的话,而是温和地告诉他:“你不用跟任何人道歉,我保证。”
这让宁亦惟觉得很安全。
其实只要是在梁崇身边,宁亦惟就一直是安全的。
“我的小时候,”宁亦惟突然很想和梁崇倾诉,于是他说,“我妈在一家小酒店打工,做清洁工,是在来你家之前,那时候我六岁。”
他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树木与行人,停顿了一小会儿,又说:“酒店清洁都是三班倒,我爸工厂也是三班倒,他们都轮到夜班的时候,我妈会把我带到酒店,在布草间里放毛巾的架子后面放几把椅子,让我睡在那里。
“酒店是我爸妈老乡开的,别的老乡介绍进去打工,里面很多人都认识,也知道我爸妈的情况。
“有一天晚上,我在布草间里睡觉,听见毛巾架外面有人说话,我睡得糊里糊涂,以为是我妈,走出去看,看见清洁领班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衣服脱了一半。他抱着的女人抬头看见我了,就开始尖叫,叫得很响、很吓人。客房部的经理就来了。
“我妈让我睡布草间经理是知道的,但清洁领班不知道,他一直在骂我,我妈抱着我,跟他对骂,她包着我的耳朵不让我听。”
清洁领班说陆佳琴你领养的这个小畜生是个讨债鬼,全身都是晦气,你沾了他的晦气,就一辈子都得是穷鬼的命。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是领养的,但我也没有很伤心,”宁亦惟说,“我爸妈是过了很久苦日子,没上过大学,但他们很好;孔偬过好日子,上好学校,但他很差劲。哪怕他爸爸是孔教授我也不愿意做他,我还是当宁亦惟。”
梁崇握紧了宁亦惟的手,看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好像在想着什么。
“对了,”宁亦惟忽然又跳跃到下一个话题,对梁崇承诺,“如果有人骂你,我也会为你打架的。”
“谢谢,”梁崇听上去并没有很感激地道谢,顿了顿,又说,“我看我还是要给你找个保镖。”
“是要帮我打人吗?”宁亦惟精神地问。
梁崇瞥他一眼,泼冷水:“保护你不被人打。”
“那我看你还是一直带着司机,”宁亦惟跟他斗嘴,“保护你不要换错档。”
“宁亦惟。”梁崇叫他名字。
宁亦惟问:“干嘛?”
梁崇说:“闭嘴。”
不久后,蛋糕店到了,在一条小巷里,占了三间店面。这家店店长性格有点奇怪,没签约外送服务,也不提供线上预订,但来买蛋糕的人竟然还不少,门口停了一排车。
梁崇在不远处停好了车,陪宁亦惟走过去,恰好看见一对情侣从里头走出来,两人大约是热恋期,走了几步便靠在一起接吻。
宁亦惟发誓他根本没打算细看,但梁崇就是把他眼睛捂住了。
趁宁亦惟没反应过来,梁崇推着宁亦惟的肩膀往店里走。宁亦惟踉踉跄跄走了两步,伸手把梁崇的手拉开了。
谁知只重见了一秒天日,梁崇的手便又捂了上来,还像哄小孩儿一样对宁亦惟说:“别看了,少儿不宜。”
“梁崇,”宁亦惟被梁崇捂得很痒,忍不住笑起来,又板起脸命令梁崇,“你快点给我松手,我又不是小孩。”
D大傍晚,兴之所至在校园里接吻拥抱的情侣多如牛毛,宁亦惟和周子睿都不知道碰到多少回了。
虽然宁亦惟对这些没兴趣,但该懂的也都懂,拜在上课看A片的大一编程软件课隔壁电脑的同学所赐,宁亦惟懂得还不少。
宁亦惟眼前黑着,什么都看不见,便转过身去,摇头想把贴在眼睛上的手甩掉。
“我早就长大了。”他说着,抱住梁崇的腰,把头埋进梁崇怀里,梁崇才终于松开了他。
宁亦惟仰起头,想指责梁崇把他当小孩。
和梁崇对视的一瞬,他又噤声了。
有一个新的力施加到了宁亦惟心脏箱子里的小球上,比上次更大更猛的力,与水平线成六十度角,使小球产生了过于大的加速度,在箱壁上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撞。
宁亦惟可以计算出小球的路径,可是他找不到力的来由,所以心慌意乱,无法思考。
“是吗,”梁崇无所察觉地低下头,好像是避嫌似的,没回抱宁亦惟,他有些无奈地问宁亦惟,“你觉得自己长大了吗。”